佟青露披着晨霜信步上山。一路行来,她原本郁闷的心,已逐渐被满山碧绿衬着粉紫,及偶尔夹杂着橙黄的花田,得笑眼盈盈,心情为之舒爽。

“老伯,早安。”她的笑眼突然被斜前方清耀的人影吸引。原以为自己孤单行于苍茫大地,没想到天刚破晓,花田里已经有位老伯在工作了。乡下人果然勤奋。

蹲身于花圃中央专心工作的瘦小老叟,听到这轻柔的问候声,不禁侧过头。

“早。”他露出和煦亲切的笑容。

“老伯,这是什么花,好香哦!”佟青露傻愣在绵延数里的紫色花海前,艳惊不已。老天,放眼望去全是一畦畦娇艳欲滴的花田,她不知道这里盛产花卉。

“鸢尾花。”老人家笑容可掬地拎起一大把花束,起身迟缓地朝她挪近。

“哇啊!不得了了,高级花材耶!”佟青露夸张地赞叹了一声。

老人家清瘦的脸庞绽着开心的笑意,不再只是表面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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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打哪来的?”很活泼的女孩。

“我是活得很打拚台北人,名叫佟青露。老伯,请多多指教。”放下大包、小包行李,佟青露趋上前,微笑地接过老人家递来的大把花束。“这一大束花真的要给我吗?这种花昌说很贵的。”她抱着花,笑得十分开心。

“一把要不了几文钱的。”老人家莞尔一笑,睿智精明的眸光被她无形中流露的高雅气质所吸引。

“谢谢老伯。”她满心感激,柔媚的笑容灿烂可人。

“你到这儿来是观光?”他和善地问道。

“被老爸放逐到这儿依亲,顺便反省。”佟青露环顾奼紫嫣红的山峦数眼,不觉纳闷。“这里的居民以种花为生吗?”满山满谷的花,真美呵﹗

“不尽然。”老人家背着手,反身佝偻地走回花田里。“你到这儿要依谁的亲?”

“我阿姨在这儿开了一家小餐馆。”佟青露边将长发绾成髻,边随老人家走上田埂。“我可以沉默地留在这里看老伯工作吗?”她撒娇地要求,彷佛两人是熟识多年的忘年之交,而非初次相见。

“你的腿没有保护会被割伤。□老人家将采好的花小心翼翼地放进水桶里,关心地叮咛。“这里的蚊虫不少。”

“没关系,反正不会留下疤痕。”佟青露笑容面满地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洒脱。她见老人家提起放满鸢尾花的水桶准备起身,在确定花束的重量不致对瘦小的老人造成威胁后,才放心转回马路。

一大一小说说笑笑,沿着青翠中泛紫意的山谷漫步,踱向樊家小镇。

“邱渖和邱伯就是你要依的亲吗?”镇上只有这么一家象样的餐馆,应该是了。

“老伯好厉害,一定是我阿姨的餐馆在樊家小镇很有名。”她惊诧道。

这座高山小镇,小时候她曾经来过一次。她记得当时小镇的人口数并不多,彼此熟识实不足为奇。再说阿姨自嫁给姨丈后便定居在这儿,少说有二十来年了,这儿的居民不认识她的,可能只有刚出生的小孩。

古老小镇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和摧残,淳朴依旧否?那具有地方特色的三合院和四合院古厝,还存在吗?不可能全然没变吧?若依循社会变迁的脚步来看,人口外移铁定是不可避免的趋势,那么往后她住在这儿的时光,肯定是优闲而不匆促,静谧中写满恬淡。

好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老爸可能将她的妙龄记颠倒成五十二岁了。佟青露讽刺地思忖。

“邱伯两夫妻人缘很好,手艺也的确不错。”老人家诚挚的称赞声,倏地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千万别当面告诉我阿姨,她很容易得意志形的。”佟青露贼兮兮地悄声警告。

老人家被她生动的小脸逗得再次朗声大笑。这女孩气质高雅,容貌端丽,举手投足间往往带着一种引人赞叹的优雅,然而她却像是不愿束缚在良好的教养下一样,选择以随心所欲的笑话戏耍人生。

“别走了,我们坐在这里等车来。”老人家指指路旁由大石头雕琢而成的长椅。“从这里走到镇上至少要二十分钟,坐车比较快。”

“我该怎么称呼老伯?”佟青露笑吟吟地偎他而坐,与老人越聊越投缘。

“敝姓樊。”老人家饶富兴味地瞧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樊家小镇创立人的后代?”她不负众望地高扬起眉回瞥,神态是调侃多于惊讶。不会错了,老人家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非凡的气度和风范,非寻常百姓所有。她当了三年空姐,阅人也算无数,什么样的人该是什么的背景,她向来能掌握到八、九分。何况樊家小镇是依姓氏聚居,烜赫的樊家人世代居于此,据说别无分号。

樊家名下的产业不仅是那座几乎是烫金的农场,也是南投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和“纵横物流”的老板。哇,一上山就遇到“贵人”,她要发了。

“叫我樊爸就好。”老人家和善的脸不曾流露半点豪门巨贾的粗气,始终维持一派绅士笑容。

“那辆气派的劳斯莱斯就是樊爸等的公车吗?”佟青露的嘴突然戏谑地朝右边努了努,但见地平线的尽头有辆气派的大房车稳稳开来。

难怪阿姨几次敬畏地提起高贵而且很贵的樊家宅第,和那座远近驰名的樊家农场时,双眼便会不自觉绽放的精光。原来这家子的钱真的很多,而且多得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才会在这种淳朴小镇购置这种豪华名车。

“御军……他是我大儿子,他怕我们两老坐小车不舒服,才会买了这么辆招摇的车子。我也觉得它不属于这里。”老人对她的嘲弄投以幽默的无奈。

“想必令郎很孝顺。”樊御军这个名字被阿姨挂在嘴边,赞美复赞美。若依阿姨屡次提起这人那兴奋异常濒临疯狂的口吻,他简直就是阿波罗再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不完美。“既然有人来接樊爸,我就不作陪了。樊爸,后会有期了。”佟青露一见来车驶近,便快快乐乐继续散她的步、观她的风景去。

“青露。”老人家蓦地喊住她。

佟青露停在几步外,纳闷地回眸,这一回眸她适巧与步出车外的伟岸男子打了个照面。

“嗨!”她风情万种想审视阿波罗,却见这位太阳神轻轻淡淡点了一下头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拿过老人家的花,便朝后座走去。他冷淡惮度,可激起了佟青露捉弄人的兴致了。“樊爸,你的儿子和你一样帅耶!他娶妻了没?”她嗲声嗲气,妖娆妩媚地踅回。

“没有。”老人家半认真半配合地摇头。“这孩子眼光太高,始终找不到合意的女孩。你有没有兴趣应征这个缺?”

樊御军打开后座放好花,沉稳缄默地走回前座,那始终从容不迫惮度,沉静自在得根本不当两人的戏语是一回事。

“我有兴趣,可惜令公子没兴趣。”她长得真有那么惊世骇俗吗?不会吧!三天前还有个人着迷于她的美丽,对她上下其手。

“该回去了。”樊御军搀扶起老人家,对她娇媚的吟叹无动于衷。

“多加把劲,他就是你的了。”老人家杵在车门明目张胆地鼓励着,那亮闪闪的眸光似乎在告诉世人,他已将她的捉弄带入另一个非玩笑的认真层面。

“真的吗﹖”佟青露欢欣地打量樊御军,故意不去理会老人家眼中熠熠闪动的光芒。“我真的有希望吗?”不动如山,他也太稳重了吧!

“加油!”老人家含着慈祥的笑容,无比认真地打气。

“妈在等你用早餐。”樊御军等在一旁,不急不躁地提醒父亲。

樊家的事业果真繁重,这位樊家大少,竟然像刚出土的千年木乃伊,忘了喜怒哀乐是怎么回事似的,板了张没表情的脸。还俊逸非凡哩!啧。

“樊爸,我看我没那个福分当你的大媳妇了,你还有没有别的儿子?”佟青露越看越觉得表情木然的樊御军很有趣,不禁咯笑出声。

“我还有个儿子叫子奕,一个女儿叫……”

“爸,我们已经耽误太久了。”樊御军轻率地打断话,赢得樊老先生一记不悦的白眼。

佟青露将那记警告瞧得分明,再看樊御军一脸受教的模样,忍不住仰头大笑。天啊!他的家教可真严。看一个冷静得教人喘不过气来的大男人被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噢!可怜的军军。大笑方歇,她突然意识到家教甚严的樊家父子岑寂地望着白己。

“对不起,我知道这种笑法很猖狂,请原谅我的失礼。”优雅地拢拢被风拂乱的发髻,她的笑意犹浓。想必对谦恭和气的樊老先生来说,她的大笑显得轻率,嘴巴开得可能稍微大了点。

“青露,你跟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女孩子家单独走山路不太安全。”老人家不以为意地笑开了脸,不想放她一个人。

“我有这个荣幸吗?”她备感荣宠地询问远眺他方的樊家少爷。

“上车。”悠悠哉哉拉回心神,樊御军那四处游走的黑眸突然无预警地对上佟青露,决定接受她掉衅。

他这突发的举动,冷不防地惊扰了佟青露平静多年的心房。

“我只是开玩笑的,谢谢你们的好意。”她局促不安地调开眼神,闪烁不定的视线在接触到老人温和的笑容时,自然而然堆满温柔,连笑容叼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加深。“樊爸,很高兴认识你,有空记得来捧阿姨的场。”她快乐地摆摆手。

“最近的治安不太好,这样好吗?”老人家若有所思地凝视远去的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樊御军扶老人就座后,漫不经心地移进驾驶座,发车上路。她让他等了那么久才来,听到他的名字居然像不认识?

车子行经佟青露时,她放下行李,捧着几乎淹没自己的花束,开开心心地挥手道别。在人车交错的剎那间,她彷佛看见樊御军那双深沉的眼眸定定地驻足在自己脸上,一瞬也不瞬凝望着,像在找寻些什么……

※※※

“青露——”向晚时分,邱婶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尽情扯开嗓门地朝透天厝吆喝着。

“哦……”

“青露,起床了。”丢不丢脸啊!现在已经六点了,她还在睡。

“嗯……”佟青露呢喃不清。

“佟青露,再不起床,我要发火了。”大姊是怎么教小孩的,居然这样放纵她?

“嗯……”佟青露懒洋洋地翻身,身子才侧过去,人就跟着掉下床。经过惊天动地的一摔,她总算彻底的清醒了。

“青露!”楼下的邱婶喊得肝火冉冉上升。

“你不是说她大清早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才到这儿的。她一定很胭才会睡午觉,你就别吵她了。”邱伯走出餐厅,极力安抚老婆。

住家紧邻着餐厅就是有这种坏处,无法混水摸鱼。他暗叹。

“现在睡足了,晚上就会失眠。日夜颠倒很伤身体的,你懂什么?”邱婶不悦地丢了记卫生眼给老公。“青露,还不快下来!”

佟青露编好发辫,随意换了件无袖连身短裙,飘飘然步下楼,睡眼惺忪。

“我很会睡的,阿姨不用担心啦!”她慵懒地舒展身体,走到室外。“倒是你,嗓音越来越洪亮,越老精神越好,好让人羡慕哦!”她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贪嘴。”邱婶端不住怒容,一把抓她入怀,又爱又怜地拥得她喘不过气。

青露是个典型的气质美女,任何不雅的举止行为,只要由她表现出来,便会多了那么点与众不同的优雅,她就是有办法化粗俗为高雅。有人说环境造就气质,她却以为“丽质天生”;不然佟家这些女孩们怎会性格各异。

“青露。”邱伯看着个头、体型都差之千里的姨甥,微微笑瞇了原就不大的眼睛。

“姨丈!”佟青露看到伫立在餐馆门口的人,忽然又叫又笑,飞身扑进他壮硕的怀里。“下午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镇上有人家嫁女儿,叫了外烩,我送过去,顺便帮忙。”他笑呵呵。

“你和阿姨又不缺钱用,不要办外烩了,好辛苦的。”佟青露娇嗔地要求。“叫表哥们快点结婚生几个孩子回来让你们玩好了。”阿姨只生两个儿子,现都已成年留学美国和英国,少有时间回来。

这间开了四、五年的老店,不仅装潢独树一格,就连餐点之精致美味也是众所周知。餐馆里除了中西式便餐外,还兼卖下午茶及点心、饮料,阿姨把PUB地色都带进樊家小镇了。

“我才不要带小孩,他们有办法生就得自己带。老了还要去伺候人,我可不干。”邱婶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什么含饴弄孙,她才不信那一套。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好不容易有空了,她想过几年清闲的好日子,不再有责任和压力。

“你现在就不算在伺候人?”佟青露兜着矮自己一截的阿姨,既媚且皮地扬起柳眉,瞟了瞟爬满葛藤的小餐馆。

“不算,烹煮是我的兴趣。当兴趣转变为职业又没有经济负担时,那便是人生一大乐事了。”邱婶眉开眼笑地看着老伴,“何况,我和老伴兴趣相投,对这里的人又有一种深切的情感,为老朋友服务不算伺候。”

“姨丈,你看阿姨是不是又在暗示我什么了?”佟青露挽着邱伯,拉着邱婶,三人那股亲热的模样,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是他们捧在手心细细呵护的宝贝女儿。

“阿姨担心你男朋友太多,名声太坏,以后嫁不出去。”想起她像花蝴蝶,男友一个换过一个,邱婶突然气呼呼地扠着腰。

“我没有。”佟青露娇滴滴地轻嚷,震惊极了。“那些谣言都是爱不到我的人无地放矢,其实我是很专情的。阿姨,你不要听信谗言,浮云可蔽日啊!大人。”

邱伯捂着嘴偷笑,圆滚滚的肚子抖啊抖的。

“你专情?!”邱婶的嗓音蓦然高了八度。“每回上台北,就看到不同的男人接你出去……”

“那些都是同事和朋友。相逢自是有缘,大家偶尔出去喝个荼、聊个天,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姨丈,你说对不对?”她轻描淡写,三两下便把棘手的难题丢给忍着笑的邱伯。

“老邱,你敢把她宠坏?”邱婶横眉竖眼,肃杀地瞪着丈夫。

“阿姨……”佟青露碰碰她,低声撒娇。“别这样嘛!我这么甜蜜可人,要姨丈不宠我,你不是在刁难人吗?”

邱伯忍不住纵声大笑,惹来老婆几记好笑又好气的白眼。

“老板,你们小姐应付不来了。”餐馆里面有人捺不住性子,跑出来抱怨着。

“对不起,马上来。铃音忙不过来,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抬杠。”邱伯颤笑不止,乘机开溜。

“我也去帮忙。”佟青露转身欲溜之大吉,却被了然于心的邱婶硬拉了回来。

“今天有铃音来帮忙,你不用担心。”邱婶拽着她,走进布置温馨、典雅的小餐馆里;但见室内人声杂沸,座无虚席,轻柔的爵士乐淡淡地流泄其中。

“客满耶!”佟青露诧异地随她走向临窗角落。这个僻静的角落,被刻意区隔喧哗的木板隔离,自成一个安谧且舒适的小天地,视野、采光均佳,却奇怪地空着。“为什么不让客人坐这里,这里还容纳得了四个人。”刚才她明明注意到几位客人来了又走。

“这里是保留座。”邱婶推她落坐。

“不会是你心仪什么人,背叛我可怜的姨丈吧?”她好笑地拿起菜单。

“少耍嘴皮子。青露,你心里还惦着那个没心肝的孩子吗?”邱婶肃穆地板着脸。

“哪个没心肝的孩子?”佟青露纳闷地放下菜单。

“就是移情别恋那个。”邱渖知道这几年她一直郁郁寡欢,表面上是洒脱、爽朗,暗地里不知流过多少缸泪。

“没有。”老天,又来了。她知道阿姨很担心这档子事,事实上不止是阿姨,连她的母亲和妹妹们也都很担心。真不明白,难道她的轻愁清清楚楚映在脸上吗?

没有就是有。“别骗阿姨了,你分明常常发呆。”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才会男友一个换过一个,不肯定下来。

“偶尔看飞机就叫发呆,就表示我忘不了旧情人?哪有这种事!我只是活动筋骨而已。”她们也太紧张了吧!成天神经兮兮的。

“别驳辩。你以为表面上装,就可以骗过全世界啊!阿姨把你当女儿在疼,你的性子如何我可是清楚得很。”邱婶笃定的音调,容不得反对声浪般的强硬。

“阿姨……”佟青露甚是无力。“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放过我?”解释了三年,很累耶!她们就不能饶了她,让她快乐写意地过她的日子吗?

“你定下来,认认真真谈个恋爱,阿姨就相信你。”邱婶期盼地抓过她的手,语带强制。

“要多认真你才肯相信?”真服了阿姨,居然拋下客人在这儿和她讨论这个问题,钱够用也不是这么率性法。“我每个恋爱都谈得很认真啊!”

“你至少要给人家半年的时间。”经过大姊的一番资料汇整,她发现这些年来青露交往的男人都不超过三个月。正因为她心性不定,她们才会更加确定她对那个负心汉始终无法忘清。

“半年就可以满足你们啦?”侈青露不雅地嗤笑出声。“我还以为要步入礼堂,穿白纱给你们看呢!”

“如果能尽快看你披上白纱,那是最好不过。”邱婶宠溺的语气里填满。“阿姨希望你幸福,却不希望你为了结婚而结婚。”

“所以只要我努力过,结果达不到你们所要的,你们也能坦然接受?”表面上大家都可以做得很漂亮,背地里谁也没那根洒脱的骨头。看了三年,听了一千多个日子的唠叨,她的心得可是比谁都多。

“当然,我们又不是老古板。”青露那种怀疑的笑眼是什么意思?怀疑她的人格啊!“那种薄幸没福分的孩子,不值得你挂念,阿姨不准你再想他。”邱婶鼓起胸膛,祭出长者的威严。

佟青露的笑容倏然隐去。她们哪里知道她们以为的男人早已经被她清出脑海,不留半点余渣。她惦记着的其实是那个很陌生又很亲密的……

“御军少爷。”邱婶突然伸长脖子,热情地咧嘴而笑。

背向着门口的佟青露,因回忆而激荡的心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喊乱了数拍。

“青露,快让座。”起身已有数秒的邱婶,拍拍呆愕的外甥女。

佟青露很快地调整好心情,笑容灿烂地迎视走到她身边的人。

“她是?”眉清目秀的樊子奕推开高他有半颗头的樊御军,紧瞅着佟青露瞧。

“我外甥女,青露。”邱婶客气地替他们介绍。“青露,他们是樊家大少爷和二少爷。”见花就采的樊子奕八成又在打青露的鬼主意。

“阿姨,现在又不是民国初年,哪来的少爷来、少爷去的,听了真难过。”佟青露起身和樊子奕易了位,嘴角含着抹讽刺。

“青露……”邱婶低声警告。

樊御军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态度疏离地移进靠窗的位子,静静抽起烟来。樊子奕见状,马上大大地咧开嘴,丢给佟青露讨好的璨笑,彷佛想将其兄稍嫌不足的热情全揽上身。

“我叫樊子奕,你叫我子奕就好。我可以叫你青露吗?”他一股亲热劲,努力想讨好美人。

“当然。”佟青露回樊子奕粲然一笑。他是个油嘴滑舌的典型大少代表,太过矫情,还是樊御军够味。佟青露对樊御军气定神闲的样子起了莫名的赞赏。“我要去厨房帮忙了,失陪,诸位。”

樊御军身上有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沉稳、自信,不至于咄咄逼人。包容于外的是内敛使然的成熟风采,虽耀眼夺人,却带着丝虚无缥缈的忧郁。和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少爷谈恋爱的感觉是什么滋味?谜样的他会爱人吗?远观着人群,刻意与人保持一段距离的人,会有动情的时候吗?很难想象。佟青露饶富兴味地微笑着。

“御军哥,子奕哥……”一个活泼的长发女孩兴奋地冲了过来,不小心擦撞了佟青露。女孩敷衍地道了歉,深刻着迷恋的小脸没一刻离得开樊家兄弟。

她怕是对谁着了迷了?佟青露揉着发疼的手臂,不以为意地走向厨房。看那女孩不过十八、九岁,想必是英俊可亲的樊家二少最忠实的崇拜者。

※※※

“找我出来做什么?”樊御军吃完最后一口饭,炯亮的黑眸冷不防扫向弟弟。

“领啊!”樊子奕皮笑肉不笑,妒恨地瞪着对座的人。相对于兄长沉着惮度和淡漠英武的外表,相貌英俊、一派潇洒的他,硬是被比得连初出校门的青涩毕业生还不如。

有这么个优秀、干练的兄弟,他就必须有处处被比较靛认。比较的阴影几乎伴他成长,两人从头被比到脚,从学校比到职场,大家无一不比,他也无一不输。处处不如人的怨恨,随着年岁的增长已有爆发的迹象。他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但铁定是接近了。

真不懂哥的生意头脑生自何方?也不懂他的眼光为何总是独到?他经手的企业,不论是濒临破产或瓦解都好,只要他肯,他绝对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樊御军只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他想要的一切。樊子奕气自己总是这么听说。

“聊什么?”拿纸巾拭了拭嘴,樊御军慢条斯理半抬起头。

“我奠啊!”樊子奕装模作样地大叫;夸张的样子是做到了,嘶咆的声音却为了樊家的名望不敢大声喊出。“哥,你不过才大我六岁,我们之间的代沟有那么深吗?”他很努力想堆起笑容,无奈不愉快的回忆太过鲜明,平复不了他愤慨的心。

“到底是什么事?”樊御军淡然地拿出烟,叼着。

“你就料定我是来向你求救的?”他难道都不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吗?有人一出生就学会自制冷静吗?

“我从没这么以为过。”倒了第二杯餐后酒,樊御军轻轻晃动红色酒液。

“我要……我要调头寸。”他一定知道了。樊子奕硬着声音,为自己必须低声下气备感耻辱。

“多少?”

“三千万。如果不是昨天被跳了一张五千万的票,公司的资金也不会临时周转不过来……”樊子奕尽量想云淡风清地甩脱那副不成材的大枷锁。

“回去开给你。”樊御军不曾皱眉也未曾细问,仅是侧身打开窗子,烟一口口闲散地抽,彷佛对方是什么样的个性他的心里早有数。

“你一定认为我很不长进。”他那副知之甚详的模样让樊子奕的自制瞬间崩溃,他沉不住气地质问。“当年是我要求出任“纵横物流”的总经理,把经营不善的农场丢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吭半句接了下来,还把破残的农场发展成国际知名的农场。而当年声势如虹、利润丰盈的“纵横物流”却在我手中萧条,营业状况越来越差。好歹我们兄弟一场,你就不能指点一下我吗?”说到后来,他几乎是迁怒了。

“经营不下去就先撤掉几个点,取消货铺得不好的中盘商及零售商,加强配货效率,巩固好形象。目前适合守成,不适合扩张,取消和“连祥”的大陆投资计画,那家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如表面的好。”樊御军舒缓地点出公司经营不善的困难点,好象他才是公司的决策者。

樊子奕被他针针见血的指教,羞得无地自容。““连祥”开了三十年,信誉卓越。你别胡乱臆测。”

“跌倒再爬起,脚步没站稳前别妄想高飞。”他平淡地劝告。

“谁说现在不适合扩张,是你太过保守,不敢放手做。我也不承认自己跌倒过。”樊子奕脸红脖子粗,极力辩驳。

樊御军静默地凝视他,深邃的眸子不带任何暗示,仅是瞧着,直瞧到樊子奕心头打颤,才捻熄烟起身。

“该长大了,小弟。”离去前,他若有所思地摸摸樊子奕的头顶。

真是奇耻大辱!樊子奕呆坐在位子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愤怒的视界被猩红的烈火遮蔽,再也看不到光明。他要掠夺樊御军心爱的东西打击他、伤害他,让他尝尝被羞辱的滋味。再完美的圣人也会有弱点。

适巧帮客人送餐点的佟青露,被樊子奕阴沉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找寻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发现原先她以为心仪樊子奕的小女孩一直绕着樊御军打转。对小女孩明显流露的迷恋,他保持一派的冷静,丝毫不放在心上。

原来她猜错了。佟青露好笑地瞅着樊御军好看的侧面,对他的冷静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有个迷恋她的男子这么绕着她,她的头铁定会发昏,他居然无动无衷,厉害!

突然,樊御军侧过头对上她的笑容,他抿紧的唇淡淡、淡淡地飘出一朵如释重负的微笑。她到底是来了。

如释重负?!呆愣地瞪着大门,佟青露迷惑又摸不着头绪,不懂他离去前那抹笑容因谁而起。她左右前后看了看,益发胡涂了。这里除了她,没有第三者在,他笑得实在诡异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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