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用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发丝，无比疼爱地说：“别难过了，阿娇。孩儿来到世上，合该就是来受罪的，若一生下来就受尽荣华富贵，那才是遭孽啊。
夫人越发抽搐不已，索性趴在王安石怀中放声痛哭。
王安石将眼光重向轿子窗外扫去。满眼的绿中，正盘桓着一群白鹤，它们优雅地飞来飞去，头顶上闪亮的红冠，把王安石的思绪拉向远方。漂泊，漂泊，从曾祖父辈起，王家得了官位，就开始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父亲祖辈多在江南做官。其祖上在山西太原，不知何年月，来到了临川；曾祖父叫王明，祖父叫王用之，父亲叫王益，父亲兄弟五人，除父亲和小叔，其他几位叔父都早卒。王家的兴盛，始自叔祖父王贯之，他是真宗咸平三年登科的进士，做过大理寺丞、真定府通判、滁州知府等职。当年，这位叔祖父任提点淮南刑狱，劝农兴修水利，有五万顷农田因而受益，受到官家奖谕。父亲在世时，常讲起这些。王家居于临川，是旺族，却不是豪门，就像那秀美的灵谷峰，虽然占尽山色，却一身潇洒，如白练映日，那样清秀、脱俗。父亲最爱灵谷峰，曾留下《灵谷》一首诗，弟兄几人都能背诵；每当父亲的忌日，就是父亲因病卒于江宁通判任上的二月二十三，兄弟们都要大声朗诵《灵谷》：“灵谷神仙宅，言归肆目新。山光远如画，秋色老于人。世俗棋争劫，人心海变尘。功成思范蠡，湖上一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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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父亲走得太早了，才四十六岁。十八年了！父亲若现在活着，也只有六十四岁。父亲有子七人，有女三人。永安县君是父亲前妻，生安仁、安道两位兄长；父亲娶了母亲吴氏之后，有自己和安国、安世、安礼、安上兄弟五人。三个妹妹都聪颖出众，一个嫁尚书虞部员外郎张奎，一个嫁给西安县令朱明之，一个嫁扬州沈季长；姐妹三人都做得一手好诗，大妹曾有“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句，为人传诵。母亲教子，持德持才，才有自己兄弟姐妹的今天。想当年安仁、安道两位兄长，虽不是母亲吴氏所生，但母亲视同己出，甚至有衣有饭，先供他们两位。父亲不止一次当着人夸奖母亲，赞她不仅有出众才情，更有超众温情。母亲从来看不得别人困窘，自己的日子无论多难，都要接济他人。这时，夫人依在王安石的怀中，若婴儿一样熟睡，她一手抱着幼小的王旁，一手紧拽着王安石的衣襟，好像生怕失去了他。母亲抱着王雱的头，也在甜蜜流连着梦乡。
啊，娘亲！
王安石认真端详着母亲，母亲确实老了许多。她的眼角、额头，皱纹越来越深，越长，弯弯曲曲。这些年来，母亲和媳妇从未红一次脸，用心照料家庭，将本来并不宽裕的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母亲虽然老了，却依稀可辨他年轻时的聪慧、机敏与美丽。母亲刚与父亲结婚时，就有佳句流传，传说她随口拈来词句，毫不费力，如那首“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 ，至今还有人赞不绝口。平日母亲格外疼爱孙儿王雱，小小王雱才十三岁，已能全背《诗》三百篇，还有《论语》《孟子》，都是母亲一句一句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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