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住气，憋得浑身是汗！王安石感觉周身若卸去千斤的重担，只是头微微有些眩晕。
眼前已是都亭驿。换了马，进了契丹人的公舍，王安石乍闻到一股刺鼻的膻臊味儿，猛地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很快，清水鼻涕涌出。周围有契丹人，也有汉人。几个契丹人指着王安石笑个不停，随从告诉王安石说：“他们讲，你的夫人在家正想你呢。北地人信这个兆头，以为有人想念，就会打喷嚏。”王安石没有理他们，问了随从准备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备齐，便让人立即出发。他恨不得转眼间就把这群人送走。
静静的都亭驿契丹舍，雪被轧得“吱吱呷呷”响。他们出发了。契丹人说说笑笑，指点着街道两旁。随从告诉王安石，他们在议论京师的房屋建得很好，冬日可以御寒，而这里的羊肉、牛肉和鹿肉却做得乏味儿，软软的、绵绵的，差了许多佐料。在京师的这些天，最可意处，是那些丽姬，一个个花枝儿招展，两腮涂抹得绯红，抱在怀中格外惬意。
王安石望着这群契丹人，真想唾他们一脸口水。再想一想，这些人远在北地，说不定从未读过诗书，自己又如何强求他们懂得什么文明呢？他对随从讲，快一些，赶快把这群粗野之人送出京师，送到涿州去。
出了酸枣门，沿着官道，只两三日便到了开德府濮阳。濮阳城头，南城的楼台层层叠叠，被初春的枝桠儿裹着，泛着淡淡的白光，成群的鸟儿盘桓在空中。北城则一片惨淡，零零散散的房舍有气无力地在风沙中喘息。契丹人走得劳累，嚷着定要在南城歇息。几个随从笑了，对王安石说“这几个侉子，也真够刁钻的。他们知道南城有肥牛肥羊，肉味儿扑鼻地香，便赖着不到北城去。”
夕阳如一轮十六岁的姑娘红嫩的脸庞，微笑在西天的万顷霞彩中。王安石他们住宿的地方，恰与莱公庙相为邻。契丹人一停下便吆喝着捉来肥羊，要亲手宰杀了烤着吃。随从们指着契丹人说：“看，官家给他们的新衣，他们只是胡乱塞裹在腰中，才几日便成了抹布一般。晚间他们烤羊时，不知道又脏成个什么样子！胡吃乱啃，真是一帮子胡人。”
随从中有人接着说：“胡人，胡人，胡乱之人，才做得成出奇的事。想那唐朝的安禄山，认了杨贵妃为干娘，乱得李隆基招架不住，窜到蜀地才算避住风头。胡乱，胡乱，当年五胡乱中华，只有胡人，才乱得了我中国。”
王安石笑着听他们谈说历史，信步向莱公庙走去。几个随从也跟着走过来。
莱公庙年久失修，初春的风吹着檐头的枯草，推开门时，只听“嗽——”的一声，冲出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大叫着“鬼来了”，向外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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