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们。契丹人叽里呱啦地叫着。随从告诉王安石说，他们是在请求饶命。
王安石想了想，让人为他们松绑，让随从转告他们要老老实实，不要再做贼事。同时，他对亭长和营地长官他们再三致谢，让随从立即出发，要迅速赶到涿州交差！
从涿州回来，一脚踏进汴京，王安石就听到梅尧臣病逝的消息。有人告诉他，梅尧臣在病榻上一再呼喊“介甫文章救世”，这更令他不安。已是夜深人静，王安石抚今追昔，口中吟哦着当年梅尧臣送给自己的诗句，忍不住一再用手背抹着眼角。梅尧臣，这位宣州才子，一生穷困不得志，倡导“平淡”诗风，多次谈诗论道时，强调“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一篇《览翠亭记》，尽扫文坊西昆体的无病呻吟。他才五十八岁，就离开了人世！王安石挥泪写下《哭梅圣俞》，一边喃喃念着“诗行于世先《春秋》，国风变衰始《柏舟》，文辞感激多所忧，律吕尚可谐鸣球”，念着，念着，他哽咽不已，写完“高堂万里哀白头，东望使我高声讴”，抓住笔管猛地折成两截！他最为怀念的是梅尧臣的《送介甫知毗陵》，诗中“今君请郡去，预喜民将苏”，曾令自己心旌久久激荡不已。自己也将他引为知心。想去年还与他在一起，与欧阳修他们相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与梅尧臣相比，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同欧阳修和刘敞他们交往，并不是他们反对《茶商十二说》和《议茶法》，而是他们越来越缺少像梅尧臣那样的真率之风，总是动辄给某某人以出头之地。唉，自送契丹使北上塞上，眼见到当年燕赵之地，今却成番土，胡人坐地饱食果蔬，吃那带着血丝的肉一副浪荡相，回来后心中总觉缺少许多。尤其是白沟驿亭长所讲的贤民村故事，总是在揪心。欧阳修也作了数篇《哭圣俞》，在朋友中募款，抚恤梅尧臣家人，几日募得钱数百千，自己钱财不多，只能尽最大力。
至今连着数日朝廷中的放假，王安石得了机会去皮场街寻陈和叔。梅尧臣长逝，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官家诏令自己同修起居注，心中烦躁得很。因为同修起居注到底还是闲职——自从北地归来，这样一闲再闲，闲到何时才算了呢?欧阳永叔上给官家新修的《唐书》二百余卷，据说，官家要赏他翰林侍读学士，也有人说要让他做枢密副使。老了，老了，把经国的重担压在欧阳永叔瘦弱的肩头，举国依然是一片沉寂，毫无盎然的簇新气象!
欧阳永叔，他是先生，是朋友，尽管自己也曾经同他推心置腹，但如今已不是知己，不是同纳云天于胸中的朋友。
王安石念叨着，信步走向皮场街，他远远地已经望见了陈和叔的车盖屋。忽然，耳听得前边不远处有一片嘈杂，许多人围成了圆，越聚拢人越稠密，挡住了王安石的路。伫立人丛之中，侧耳听时，只听高一声低一声的争辩，显然是两个少年为了一件什么事：
“你看我干什么?”
“怎么?我看了你，你不也看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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