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刚坐定，将剑匣放在身旁石墩上，几个仆人端了盛满清水的铜盆，上前请他洗漱；他让了让李士宁，请李士宁先洗。李士宁称自己早已洗漱。他用力在脸上、脖颈上和耳鬓处擦拭着，擦得皮肤火辣辣地生疼，才感觉到舒服。环望堂前，依然是旧时的摆设，几张石制的圆桌儿小巧玲珑，被一群石墩簇拥着，周围是几棵绿树，这都是为了吕惠卿、曾布和章惇他们议事，才这样摆设的。他用力嗅了嗅清新的空气，说：“真是新气象，如甘醇一般。这比屋内一片黯淡要强得太多了。讲，请讲；请李先生尽情讲来——不但要讲功，讲喜，也要讲忧，讲过。我常对人说，新法从来不是完美无缺，我等新法制定者也绝不是因噎废食的人。知错改错，闻过则喜，才是我们的风气。李先生，尽情讲来！”
说着，他将拳抱在胸前，先向李士宁行了一个礼。
李士宁及时还了礼，说：“对，这风气才是大风气，是高气，是喜气。丞相在上，愚夫李士宁几乎走遍神州赤县，亲眼目睹新法在各地展开，亲耳听到百姓家七嘴八舌议论。生逢与王丞相共处的盛世，实在是天大的幸福。”说着，他用力咽了咽，粗大的喉结上下提动，让人感觉到在这喉结下边有一颗极不寻常的心在跳。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装，说：“依老夫之见，如今天下新法，无非是兴农、强兵、抑商三件大事，全围绕一个富国即理财的中心来转动。这是好经，只可惜让一帮歪嘴和尚念错了。所以，要灭邪佛，扶正道。匡扶正道，又何其难!”
王安石明白，这个李士宁作为一个道士，此刻在公然兜售自家的主张，遂用一丝不满的目光狠狠盯了他。
李士宁感觉到王安石的不满，接着说：“此邪佛，非一般佛，此道亦非寻常道。都是一群无德无才的官和吏更改了新法，才有念错的经。一些地方，民间百姓对新法叫苦连天，恨透了新法。更有人到处叫喊，说一群毛头后生被一个疯狂丞相领了，祸乱了中华，国将不国。”
说着，他故意轻描淡写地笑了，悄悄打量着王安石的神情。
王安石不假思索地说：“说对了。我就是一个疯子，是一个狂人。他们是谁?是普天下九黎之民吗?你不说，我也知道。李先生，接着讲下去，如今的朝廷之中，乌台再没有了鸟屎虫粪，那些腐朽已经被赶出来。您，尽管说，多说一些新法之弊，您和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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