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一半是土,一半是雨露和阳光的神缸,不就是诸种新法吗?熙宁二年以来,从王安石创置三司条例司,议新法施行。吕诲等人罢职离职,诸法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今初见成效。大见成效。可为何天下依然是一片片怨声载道呢?今日萃德殿中,曹太后和高太后她们变了法来迫使自己罢去王安石,而苍天果然就在此时变了往日的干旱,降下大雨水。

唉,难道真的是朕,用一个王安石,得罪、触怒了上天吗?

前些天,朝廷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诏三司岁会天下财用出入之数以闻,一件是乍行方田法,因旱而不足一月又罢去方田。前一件,历历可数,国家财政比新法实行之前翻了又翻。而后一件,因地制宜,有废有止,并没有什么大劫大乱。这一切,哪一条犯得上让苍天以雷霆狂风骤雨示怒呢?

赵顼登上观穑台,环顾四周的楼台亭榭,望得见北面的新凿的瑶津池,池中的水波闪动着粼光,南面是歇歌亭,东面是宣和殿、钦先殿、升平楼,西面是太清楼和广圣宫。再望远处看,一片片灯火正在夜风中闪烁。

回想自己即位七年间的事件,更革天下,收获新法,若琳琅满目。赵顼屹立在风中,尽情吸着清爽的风。风中裹着花香阵阵,夹着苦辛中蕴含着清香的杨柳,夹着占城稻水田中争先恐后的蛙鸣,夹着竹林的风,还有双头牡丹、冲天芍药、碧莲嫩叶和淡淡的鱼腥。在这风中,忆起当年听王安石讲国用饶而民不加赋,仿佛金樽的酒香正弥漫着,令他止不住再三顿首。

他在心里说:王介甫,朕,真是对不住你了。朕让你暂去了相位,做太子太傅,继续为朝廷谋划,姑且给朕一个台阶吧。

观穑台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红纱灯,排着长长的队列,明明灭灭!

赵顼凝望着成群的红纱灯,忽然想起儿时的一场梦。那还是自己在颖王府的时候,有一天夜晚,恍惚中他走出了寝楼,望见当院中一群孩子正在花丛中翻土。他问,你们在做什么呀?那群孩子看也不看他,往土里埋着一根根鲜红的蜡烛。他们说,我们正在种下光明,你没有看见吗?普天之下,黑暗盛行,到处是饥饿和困苦,我们要种下这光明的种子,来日生根发芽,便没有了黑暗,也没有了饥饿和困苦。他说,让我也加入你们的行列吧!他们热烈地欢迎他。他们一起种下许多蜡烛,又种下了许多琴弦。他们说,不仅仅有光明,还要有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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