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乍听时便想笑，却见米芾转身，正戴上他平日喜爱出游时戴的高檐帽，便觉几番凉意，自取了衣衫，重新装束好。米芾的高檐帽一戴时，便是正言。苏轼早就听说过他这种习惯。而且他还听说，米芾极喜爱此高檐帽，乘轿外出时竟将轿顶拆去，让高檐帽露出轿顶外，惹得满街人争看。米芾又因此而更加高兴，搅得满街沸腾。
果然，米芾说：“算天地间真诗画，惟子瞻与元章兄弟也。兄喜摩诘诗画，吾喜董源，各有真趣味。董源天真烂漫，平淡多姿，唐无此品，其远在他人之上。其贵在于神气。如今关氏画山，工关河之势，峰峦少秀气；范宽势虽雄杰，然深暗如暮夜晦暝，土石不分；李成淡墨如梦雾中，石如云动，多巧少真意。兄之作，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胸中之郁也，远胜于今人俗辈只合于污壁茶坊酒店，不入吾曹议论。吾所记，惟先生清新。”
苏轼从他的语气中能明白，他对皇家所设画院多以黄荃的画风为取舍甚为不满。时人有谚称“黄家富贵，徐熙野逸”，而米芾不止一处讥黄荃画金碧炫耀、格法森严，实为富艳俗不可堪。
苏轼接过话题说：“兄之言诚然也!书与画当生自天地间，成于胸中。他辈日夜所思在于富贵，如何能得世之真谛?来日吾兄弟再会于东南！”
米芾唤过八岁的儿子米友仁拜见苏轼。此时才知夜入深更。他一再嘱咐苏轼勿改其性情，表示自己愿追求苏轼，游遍神州，再作新美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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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同举杯，大声喊道：干!
来到定州时，已是十月下旬，苏轼待稍作休整，便作谢表。连着数日，一直都是铺天盖地的大风沙。待晴天云开，大地一片冰霜。西望太行山，随行的人指着苍天高飞的大鸟，说：“那是老鹰，也叫老雕，身展开长五尺，俯冲下来，可叼走百斤大个的羊。今年河北西路大旱，这些鹰常栖在嘉山、唐山一带山中，飞来时如云一般，有孩童在野外时肉被啄食。大人初来，切记勿让孩童单独在野外玩耍。”
定州衙门修得还算可以，因为离山近，采石方便，修筑的房舍颇高大。定州城有唐河与长星川相夹，风景能令人如意。过了大茂山、花塔子铺，北边就是辽国的西京道，再往东就是辽国的南京道，长城远在辽国疆域之内逶迤而行，好让人气恼。衙门旁侧的禁军营房，也就差了许多，房顶上露出黑洞，屋墙上涂着污秽，墙根处可见到粪便。此时，营房内传来一阵阵叫喊声、叱骂声和殴打闹腾声。
苏轼走近营房，听见嘈杂中是一簇簇的兵士在赌博。士兵们一个如饿兽般争着，喊着。
入夜，狂风又搅起沙石，厮打着房顶；风声远处、近处好像有无数的人在悲鸣。朝云倦促成一团，直往他怀中钻来。他把被褥掖了又掖，几次点亮蜡烛都被风吹灭。在黑暗中，他披衾而坐，心中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几天来，他一直放心不下的是苏辙。苏辙自元祐初召回朝廷，任职于三省机要，前年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这是一个易遭人暗算的人。况且官家面貌清癯，眉宇间阴气过浓，不是那种豁达大度的人，很难说能容忍下苏辙的激切。离开京师时，自己身为兄长，给这个弟弟写了一首诗，如今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是吉还是凶。他不觉在黑暗中吟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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