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含做梦都不会想到 她竟然在这三天里从了三个男人。幸亏那时她的爹和娘已经死了 要是人死了真的有灵魂 他们非得从土里拱出来再死一次不可。

若干年后 含含临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她并没有看到小鬼们来索拿她的命 她看到的全是昔时家里的富丽。要过年了啊 后院儿里挂满了剥得赤条条的猪和羊 就像它们是从地底下一丛丛地长出来似的 一串串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挂在瓦檐下 吃惊地看着陆地上袖着手游动的人们。含含听下人说 光礼花和炮仗 就得花去几百个大洋 张灯结彩的铺张更不知要花去多少金银。新油漆过的门上 窗棂上 树上 都结着花灯 就连院子里每个防火用的大缸都系上了大红的丝带。

含含她爹才四十几岁 不老。爹穿着崭崭新的缎子棉袍 一只手背在身后 一只手窝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小泥壶 不时地对着壶嘴儿吸溜一口 故意钝着脸其实是透着满腔得意地冲含含的娘吼:哎!我的太太啊!买的鞋子都可以开铺子了!

也冲含含吼:含儿啊 不许再乱买东西了。否则送婆家的时候可就没有嫁妆了!

含含的爹是南京城里的大丝绸商人。他饱读诗书 被儒雅之气和财富滋润着 随便往哪儿一站 都能让人看出他的不同凡俗来。但在家里 他还是喜欢做一个传统的老太爷 娇妻宠儿 倚老卖老。他的喊其实是一种卖弄 在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面前 堆砌男人的骄傲和成就感。如果她们真不去买东西了 他就会亲自大包小包地买回来 哪怕买回来堆在那里没用 他还是要买。他喜欢看着票子大把大把出去 然后又大把大把地回来。就像一个养鸽人看着鸽群呼啦啦地放飞 又扑棱棱地回来一样。那个得意啊!

含含认定那天是该有喜事发生的。

一大早还没有起床 就听见窗外的桂花树上有两只鸦雀儿在聒噪。那是南京城最多的一种鸟儿 普遍得就像那些穿着长袍马褂起早遛鸟的老爷子一样。爹的那些商道上的朋友总是说 这些个鸦雀儿!爹就会接着他们说 唉!这些个鸦雀儿!要是她的奶娘活着 她就会跟含含说 乖乖儿啊 要有喜事了。或者说 今天可得当心 看这鸦雀儿叫的 早报喜晚报忧啊!这鸦雀儿一大早的叫 正合着含含掩饰不住的喜悦心情。

含含瞒了爹和娘 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说是日本人要打到城里来了 满世界的人都闹哄哄的 谁家有闺女也不会这会子放出去。听说总统府里的人都躲出去了 有钱的人家也都急惶惶如丧家之犬 纷纷找地儿藏起来。王老板也想走 可太太怕出去受苦。她说的也在理儿 到哪里还不是做我们的生意?再打再闹 还能不穿衣服了?想想也是 他们两家人都是好几代之前漂到城市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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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地都没有了亲戚 更没有个满意的去处。女儿含含不知道为什么是死活不愿意走。儿子去年刚在总统府捐了个事 好歹是有公差的人 走不了。眼看着仗一天天打起来 炮声恍惚就响在耳边 王老板要走的打算就给耽搁了。

王老板且不说顾及自己的生命 若是他能知道一点点后来女儿的结果 就是拼

尽家产拼了命他都会逃出去的。

含含这几日快要急疯了。她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被她的娘看着 到茅房都恨不得跟着去 更不要说是出去找同学玩儿了。可是今天她说什么都得出去 她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特殊的人。

昨天傍晚王家来了个姑娘 说是含含的同学。含含的娘原来也见过 知道是城北吴家的小姐。那吴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城里好多条街上都开着铺子 文庙后面有半条胡同都是他们家的宅子。吴家的姑娘挺招人喜欢的 说话一板一眼 落落大方 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出来的女孩儿。含含娘不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也并非嫌贫爱富 她只是觉得女儿和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交往让她更安心。娘忙着去张罗点心 那姑娘却只待了不大一会 没等娘端着点心过来就走了。娘还直纳闷 问含含 这大老远的从城北跑到城南来 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含含是有了秘密的人 她的爹和娘都还不知道。并不是她刻意隐瞒着不说 她只是觉得这事要由别人来说 由她说不合适。含含虽是被金枝玉叶地捧着长大 却还是个懂得分寸的孩子。

吴家的大公子克凡本来是在上海读书 这几日因为上海吃紧 家人要商量出去避难的事情 特意被父母召了回来。他已经给含含想法子送了几回信约她出来见面。但含含被母亲监视着 一直不得脱身。妹妹昨晚看哥哥焦急的样子 心里比他还急 仗着父母的几分宠爱 半娇半嗔地过去把这件事情跟父母说了 还直催着让他们出面去找含含的父母提亲呢。父母听说是绸缎庄王家的女儿 对这件荒唐的婚事倒还真的没什么意见 只是这个时机让他们犹豫。爹说 兵荒马乱的 哪里是说亲的时日?仗打完了再说吧!

见他们这样说 克凡也没什么可说的。但他却坚持让家人先走 自己和含含见一面 再去找他们。

那含含出门就叫了黄包车直接往夫子庙那里奔去。车轮滚滚 含含的心情也像车轱辘似的忽忽悠悠。她的头发被风一缕一缕地吹到后面 衣服也灌满了风 她感觉自己快飞了起来。夫子庙过去就是他们见面的老地方 那里人杂 不起眼 而且离家不算太远。

少女含含的心一路嘣嘣地跳 马上就要见到克凡 她都要开心死了。她只想着去和她的情郎相会 她却丝毫都没有料想到 就在这么短短的一天 她的家 还有整个中国历史将要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含含下了车 一眼就看到高大俊秀的克凡立在那里等她。她立马就碎着步子跑起来。克凡也迎着她跑 跑到一处却又笑着嗔怪她:这么大的姑娘不知道羞 这般疯跑成个什么样子

了!

含含不说话 很娇羞。过去就在他的背上偷偷掐了一把 说 今儿带我到什么地儿玩?

克凡把含含的肩膀搬过来朝向自己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爹娘和弟弟妹妹们昨儿晚上已经走了 因为惦记着你 所以才留下来了。

含含揽着克凡的腰 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许久才说:我爹也一直说走 我坚持不走。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啊!

然后又变得快活起来:快说 你还没告诉我 今天怎么玩儿啊?

克凡叹了口气 说 国破尚如此 我们还能怎么玩儿!说不定今儿明儿的就得

分开一阵子了 我可是只想和你说说话儿。他手指着一个方向说 我四舅舅家离这里挺近的 他们前天也走了 家里只有下人 还说让我在走前帮助照看着。要不我们就去他们那里?家里又安静 又有茶水点心什么的。

这天的风很大 风一吹就把远处的枪炮声给刮了过来。含含凝神听 好像要算算这声音距离他们有多远。虽然她的心里对于要打的仗没有一点实际概念 但被他们故意弄出来的生离死别的忧伤气氛 还是充塞在两个青年的心头。

她点了点头。两个人就拉着手去了克凡的舅舅家。

那天含含穿了粉色织锦缎子旗袍 迈了小步 走得娇喘吁吁的 越发把一个十七大八的女儿家招摇得娇娆万分。克凡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了。

到了舅舅家里 含含已经出了一身小汗 撒着娇喊口渴。克凡等不得下人走开就在她的粉脸上啄了一口。等茶水和点心上来 克凡就吩咐下人 不招呼不要再过来了。

掩了门 两个人马上偎在一处。含含喝了水 嚷着要看新房。这舅舅是外婆家的老儿子 上个月刚结的婚 屋子里的喜气还很浓郁。东厢房里婚床还是崭新的 铜床是西式的 不带顶 床头架子上面镂刻着一对搂着亲嘴的外国小人儿。含含赞他们新派。克凡就说 我们就买一张比他们还新的。

含含噘着嘴说: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天天想你 好像这一天漫长得永远也来不了一样。

我的父母已经同意了 等仗停下来 他们就去提亲。赶得快了说不准明年还来得及抱上BABY呢!

你要死呀你!含含去打 克凡顺势把她搂倒在了床上 两个人就在床上滚 把个铜床弄出一片好听的当当的声响。

含含后来想起 是克凡解了她的旗袍扣子。她拒绝他 克凡就在她身上疯狂地吻 眼泪都下来了。他说 含含 现在是战争啊!说不定我们永远都不能再见了啊!如果得到了你再死 我就算有了一个完美的人生了。

含含就去捂他的嘴 然后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事儿完后含含就哭起来。她不是为着自己失了贞洁 也并不是担心后来的事情 她只是疼得哭起来。含含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含含其实还只是个孩子。

床上弄得如鲜血梅花。克凡把含含的头揽在自己的胸前 说 含含!我的含含!我的!

含含停住了哭泣 骄傲而又壮烈的笑容出现在脸上。她看着克凡的眼睛 嗲着声音说:你的爹娘一回来你就得让他们去我家提亲!

哦。克凡这才想起来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湖绿色的翡翠镯子来 戴在含含的手上。他说 这是母亲让我送给你的。放心吧我的小傻瓜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小妻子了。他们等得及我还等不及呢!

两个人抱在一起疯疯癫癫地说了大半天的亲热话 说得动了情 就又疯着做了两次。一次是克凡要的 一次是含含要的。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最能表达彼此的热

爱。在将被战争的洪水淹没的前沿 他们的做爱更具有了誓师般的悲壮意味。含含搂着他 被他的激情浇灌得死去活来 觉得她和他是透了骨的亲 她这一辈子都只做他的女人了。

含含是被枪炮声震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克凡的怀里睡着了。她醒了 身边却不见了克凡。

含含走到院子外面 她看到了城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她立刻就哭起来 那是她家的方向。家里怎么样了?爹娘他们在干什么?从来都是爹和娘为含含担心 含含还没有为他们揪心过 现在她突然间知道这种滋味了。她想她得赶紧回家 她甚至有些后悔偷偷从家里跑出来。

她看见门口挂着的克凡的外套 想着刚才两个人的缠绵 想着刚刚说过的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能阻止他们的话 脸兀自红了起来。

舅舅家里的下人在外面等她 见她出来 连忙出来拦着她说 克凡少爷交代了让你等他。他出去办点急事 办完就回来接你。

那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我的父母 哪怕再回来都行。拜托你们给喊辆车好吗?

小姐 到处都在打仗 满大街都是日本鬼子。车夫跟着少爷呢。外面哪里能叫到车?

我多给你们钱 好吧?她走到下人们跟前。

哎呀我的小姐 你给金子都没人敢拉你啊!

对突然而来的变故 含含这才害怕起来。她不知道所谓的战争 竟是这个样子--这么具体 这么不近人情 这么不好玩儿。

含含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因为她是个千金小姐 所以她的哭在那些个下人面前更具有了穿透力 或者是震慑力。她的眼泪让他们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压力 可是谁也不肯说出怎么办是好。

含含把泪眼定定地盯在一个四十几岁的汉子身上:求求你 送我回去好吗?

那是一个木呐的看起来很善良的男人 黑红的脸膛 阔背宽肩 像个北方人。

汉子不说话 心被她的眼泪泡得软软的。也说不定 家里同样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他转身看了看其他几个人 末了下了决心似的说:来吧 家里就只有拉煤的板车 你就迁就一下吧!

王家一大早丢了女儿 两口子还没有来得及对门房审问清楚 就听到了枪炮声。一会儿 儿子穿着平民的衣服惊慌失措地回来了。两口子立刻就像疯了 拉着儿子的手一连声地说 你的妹妹去哪里了?你的妹妹去哪里了?好像儿子这个穿官衣吃官饭的小人物能代表国民政府 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答案似的。他们哪里知道 随着****在凇沪战役上的节节失利 守军已经奉命撤退。国民政府的各级官僚 已经提前知道上海失陷的消息 打点金银细软作鸟兽散。儿子哪里经过这样的阵势?自个儿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一家人犹如遭了大难 乱成一团。屋里院里 院里屋里 活脱三只热锅上的蚂蚁。

娘一下子垮下来 瘫坐在门槛上 被泪水浸透的哀伤的脸 好像是在笑一样。她反复地说 含含啊 你只要囫囵着回来 让我给谁下跪、把脑壳磕烂都行!然后就真的把头往门框上磕。

爹站在院子里 扶着女贞树的那只手 不住地颤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深秋的天空 无奈地叹气儿。儿子过来搀住他 才发现他也是满脸的泪水。

他努力地抑制着眼泪 问儿子:我们的军队真的撤了?

儿子说 撤了。卫戍司令唐生智 还有他的部队 全都走了。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外面就像炸了窝 炮声、枪声还有鸡飞狗跳的喧嚣声。鬼子们真的进城了。含含的娘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在枪炮的背景里 她的哭声像歌声一样悠扬。

在含含娘悠扬的哭声里 南京城的天都应声变得老眼昏花、昏昏欲睡了。

含含是傍黑的时候被克凡舅舅家的煤车子送回来的。含含到哪里去了 含含都有了些什么故事 她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再知道了。含含到家时他们家的院子已经差不多烧完了 黑乎乎的断墙里面还四处冒着黑烟。含含哭都不会哭了。活的都走了 剩下的都已经死了!她首先看到的是哥哥横着躺在院子里 脑袋开了花 身子都已经硬了。含含看了 仍然是不哭。她让自己的身体在大门的旁边软下来 她想不软都不行了。她开始吐 把个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了 最后连黄疸水也吐出来了 还是吐 肠子都恨不得一节一节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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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质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邵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邵丽并收藏我的生活质量最新章节第20章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