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笑笑,表示领情。胡新民与李春强是同一届刑警学院出来的,都比庆春大了两届。李春强蹿得快,一年前当了队长,比较希望同辈的哥们儿在工作上能给面子,所以在功利方面对他们一向也有些倾斜。当然,他对庆春的态度从上学那阵儿即如此。

两个人一起走出办公室。看上去李春强像是故意要送她,庆春心里不免诚惶诚恐。在楼梯口分手的时候,李春强无微不至地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明天可以把我那辆吉普拿去用。”

庆春说:“不用不用,明天我都借了车了。”

李春强发了一瞬间的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闪光纸包好的小盒子,递过来,带着几分不自然,说:“祝你们新婚愉快。”

庆春沉默着没有接,李春强笑一下,想把两人间的气氛搞轻松: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咱们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

庆春接了,说:“春强,听说马处给您介绍了一个对象,怎么样?我和新民都挺惦记你这事的。”

李春强勉强笑了一下,“没有的事,马处只是随便提了一句。我跟他说了,我这两年不打算找对象结婚。”

“为什么,你也不小了。”

“我找不到合适的了。”

庆春知道他要说什么。李春强以前和胡新民同时追过她,只是当时她不喜欢李春强总是那样锋芒毕露太好强。当然这个话题是不宜再继续下去的,两人心照不宣。庆春拿着那小礼盒,说声谢谢,然后转身下楼。她知道李春强站在那里没走,但她没有回头。

庆春家住得离机关不算远,骑车走一刻钟就到了。这房子是父亲从地矿科学院退休前刚刚分到的。考虑到庆春要结婚,所以当时要房的时候,父亲放弃了一个坐北朝南的大三居,而要了一个两居和一个一居的单元,都是阳光不足的东西房。父亲执意要把新房布置在两居室的单元里,而自己住进一居的单元。自庆春母亲去世后,父亲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围着庆春转的。他对女儿说:“你的朋友多,有个客厅方便,我一个人也用不着占两间房,再说,你们的客厅我也可以用,反正两个门都挨着。”

庆春也不推却。她和父亲的关系,几乎亲如一人,完全没有客套的必要。新民没有房子,结婚必定要住过来,也不算倒插门,只是住过来而已。新房完全是按照新民的构思,她帮他一起布置的。不算厨房卫生间,两间房子加一个过道,装修费不到一万块钱,再摆上搭配得恰到好处的几件新家具,看过的人都说感觉还挺舒适。

婚还未结,两人合影的照片已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卧室的墙上。照片是普通彩色放大的,镶在木制的镜框里,看上去并不简陋。和她相比,新民的样子十分老气。尽管照相前把胡子刮得青青的,但站在庆春身边仍然像她的大哥或者老师。其实他只比她大三岁。他们在学校同学一年,在队里共事五年,已经数度寒暑,在几乎所有事情上都有了一种天然的默契。比如说他们一致反对照那种艺术婚纱照,倒不是为了省钱,只是觉得俗气。

庆春进家门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走进卧室,依然是迎面墙上这张合影的相片最先触目。相片下的桌子上,还摆了几盆盛放的杜鹃花,把相片的色彩衬得更加鲜艳。庆春那些一起长大的发小们第一次见到新民的时候总会悄悄在她耳边说:“这是你男朋友吗?哟,真不配你,准是特有才吧?”是的,论长相,新民属于一般又一般的,老气横秋且不修边幅。而庆春无论在中学还是在警院,都是公认的校花。虽说岁月无情,可毕业这么多年了,除了举手投足增加了些成熟和老练外,她脸上既不搽油也不打粉,却怎么也老不下来。

也许就因为这张永远年轻的脸,和这股子新添的成熟气质,这两年她的疯狂追求者,不计其数。可包括才貌双全的李春强在内,都不敌一个其貌不扬的胡新民。是胡新民的稳重老到,和他的沉默无为,攻破了庆春的防线。她想要的正是一个充满智慧而又不显山露水的男人。

进屋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李春强送的结婚礼物。拆开外面的闪光纸,那小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纯金的小牛。她是属牛的,今年是本命年。她把小金牛从盒子里掀起来,发现底座上还贴着商店的价签——2800元。庆春深深吸了口气,胸口怦怦直跳。2800元,这对李春强来说,不是个小数字。送这么贵重的结婚礼物,似乎已经不是一般同事之所为,庆春说不清心里是感动还是不安。

直到今天,庆春还没能找到结婚成家的感觉。她的下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当她想到明天,当结婚的一切手续和仪式都结束的时候,新民就要搬进来,她的自由的单身女孩的生活,就要永远地结束了,就像旧时代的妇女盘起头发,标志着不再年轻,让人不免生出几分失落和伤感。

她全身松懈地躺在床上,慢慢地解着衣服扣子,又感到了不可抵抗的疲倦。她想,终归还是该有个家了,每个女人都如此,迟早要痛别自己的青春!

趁现在她还是一个人,还可以无所忌惮地在房间里脱掉全部衣服,光着全身走来走去。她端详着镜子中自己的躯体,俏挺的胸脯和扁平的小腹,细而有力的腰部,几乎和中学毕业时没有差别。她依然像少年时那样光着脚,不理会地面的冰凉,走进卫生间。她把热水器的火力调得很大,任凭滚烫的热水自上而下长时间地冲淋。头脑在热水的包围中处在一种麻痹的状态,几乎昏昏欲睡。她没有计算这样一动不动地冲了多久,直到父亲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你们队里打电话来,让你马上回单位。”父亲隔着门喊她。家里的电话是装在父亲那个单元里的,因为他全天都在家。

“你不用着急,他们说呆会儿来车接你。”

尽管父亲这样说,庆春还是匆匆擦干头发。她猜不出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非要接她回去。是不是有什么材料锁在她的抽屉里马上要用?她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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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刚穿好衣服,车就来了。开车来的是大个子杜长发,拖着刚刚烫伤的左脚一瘸一拐。庆春上了车才问:

“什么事找我?”

杜长发支吾了一下,说:“新民、新民……出了点事。”

庆春倏地一下紧张起来,“新民出什么事啦?”

“你别着急,没那么严重。刚才六里桥派出所来了个电话,新民受了点伤,让他们送到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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