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田和韩寡妇的所有对话韩立春都听到了，这象征着自己的一切隐私都将公布于众，现实真是残酷。她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诬陷为反革命的，又是被这个亲生父亲侮辱糟蹋的，她想有朝一日杀了冯友清，但似乎已没有了时间和能力。她想与陈晋环同归于尽，但偏偏只死了陈晋环。她也有血债了，她也是个杀人犯了，这使她漆黑的心灵里有了一点光亮，屈辱的身躯内感到了一丝畅快。唯独让他撕心裂肺、牵肠挂肚的是高大雷，她已经给他惹了太多麻烦，带来太多不幸了，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拖累高大雷一辈子，决不允许自己脏身子玷污高大雷的纯洁。此时，她特别想见高大雷一面，但这已不可能了，医院里的一幕让她心碎，她看到了他，但看到的却是他所遭受的蛮横和侮辱，她再也无法承受由于自己羞于启齿的丑恶而给他带去的屈辱，她真是丧失了亲自为他洗清冤屈的勇气。
她只能走了。
她决定走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不吃不喝不许人进来。
她写了遗书，只写了一份，然后又撕得粉碎。
第二天夜里，她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梳头洗漱，换上了第一次见到高大雷时穿的衣服。然后把被子扔到地上，又把自己的扔到被子上。
外面的世界韩立春已经相当陌生了，寒冷的夜风夹裹着雾中的冰凌，打透了衣衫。大地的土块凝结成瓦砾刀石，划开手掌的皮肉。月亮和星星被乌云遮挡在天外，远边的黑暗中偶尔看到一对不知狗眼还是狼目的亮点，让她顿感如闪电似极光般的惨亮。远处、近处传来声声狗吠，像是哀鸣像是呜咽。她趴在地上深深的喘着粗气，眼前一片迷雾，她不再回头，拖着断裂后从未修复的双腿，挤压着肚里永不会面世的孽种，向前爬，向前爬，向当年他们修建的水库爬去。
那里有她的美好记忆，有她的生命足迹。她甚至可以准确地记得当年高大雷为保护她而制服陈晋环的地方，记得她把高大雷装入土筐中的冻土倒在堤坝上的地方，记得她偶尔抬头看到高大雷冲她一笑的地方……，她要到那里去，拥抱这些美好的回忆，拥抱高大雷特有的信息，这一且将永远，永远的属于她一个人。
下雪了。
七六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悄悄地降临了，无声无息，先是冰霜，再是冰粒，后来就是雪花、雪片，铺天盖地，漫山遍野，人间的一切悲惨都变成了洁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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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就在天亮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开始的，风越刮越大，转眼间，浮在大地表层的白雪就再一次被抛上半空，狂风卷着雪沙，沙雪携着利刃满天飞舞，那山、那田、那河、那树、那房被尖利的风哨摇曳成黑黑白白的杂颜乱色，翻卷出声声凄厉的哀嚎：
“春儿——，春儿——”
“姐——，姐——”
大烟炮给天和地掀了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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