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的那天,漫天簌雪,湘西这地界,难得见雪景,村里人都传闻,我是天星下凡,不是个煞星,就是个佛陀。

我却是一个浑头浑脑的野小子,五岁就爬到村口老高的榆树顶上掏喜鹊的老巢,急的娘在树下汗珠子都冒出来了,巴望着眼,鼓着青筋喊道:“冬生,你快下来,看我不敲断你的狗腿。”

我的狗腿到没有敲断,爹却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顿打。村里都说,我是天煞孤星下凡,恐怕要给村里带来灾殃。

没曾想,入了学后,我却改头换面,成了一个只知埋头苦读的三好学生。成绩是没的说,没有谁能超得过我。村里的孙老师是个解放前的走资派,下放到我们村子,他伛着身子,对我说:“冬生,你真是聪明绝顶。”

我乐呵呵地笑着,嘴里咬着铅笔头,图的嘴角、鼻子上黑一块,灰一块的。

孙老师有许多书籍,是别处没有的。他下放的时候,偷瞒着押解他的红卫兵压在箱底带来的。

他让我到他家去看,从不允许我私自带出。我也规规矩矩地听他的吩咐。因为白天要出工,我便夜里蹑手蹑脚地来到孙老师的房子——村里的破庙,这里十几年前曾经是爹的老巢,如今成了孙老师安身立命的居所。

孙老师点着油灯,灯捻子里跳动着灯花,他也翻动着敝旧的都要碎了的纸张,仔仔细细地读着,我也有模有样地照着他的样子读着,遇到不懂得地方,孙老师总是抬起他那厚厚的镜片,耐心地给我讲上一炷香。

孙老师的书种类芜杂,约略记着的有四卷本的《胡适文存》,有绣画的《红楼》、《三国》,有小开本的《史记》、《通鉴》等,当然鲁迅的书籍和毛选是公开的,村里并不查没。

村里的孩子,夜间都是夜猫子,爹娘也从来不寻找我去了哪里,因而我倒是有充裕的时间在孙老师这读着和外边的世界远不同的书籍,这些最初给了我无穷的想象的自由天地。

爹只在乎我有没有把该做的活做完,其余的事情,就是喝酒睡觉,对他来说,没有第三件重要的事情,要分出经历来做。爹的暴脾气是出了名的,他时常发酒疯,打的娘无处可遁。我默默地躲在门外,被爹捉住的话,连我都狠狠地抽上几下腰带,爹的劲儿是出了名的大。

在篾竹编的门子外,我瞅着爹那筋骨迸凸的健硕身子,走一步都是一个陷坑。见怪不怪的,然而我还是每次都要看着爹怎么摔打。倘恍之间,我也眼睛也看迷糊了。在定睛看时,爹的身子已是瘦削得肋骨条条可见,头发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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