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初年,仲夏,傍晚。

鲁城郊外的山坡上,青草茂密,树林掩映。

一群姑娘正在山崖前打猎。那领头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长的娇美秀丽,资容高雅。身着红甲白袍,骑着一匹神俊的胭脂宝马,腰间佩着一柄乌鞘宝剑,剑鞘和剑柄上镶嵌着数颗五彩宝石。

她左手按着胭脂马的黄金辔头,右手持着一把柄上也镶着五色宝石的马鞭,正指挥八个身着短打扮的丫鬟围捕一头麋鹿。

那麋鹿甚是高大强壮,被八个丫鬟困在圈里,久久不得突围,恼怒地横冲直撞。

麋鹿的犄角粗长尖利,若被撞上,实不亚于利刃刺伤。众丫鬟的刀剑往往还未及其身,就被它猛烈的冲撞之势吓得不住后退。

那少女渐渐有些恼怒,一声娇叱道:“停手! 跨下马,抽出腰间宝剑,对那群气喘吁吁的丫鬟笑骂道:“平日里督你们练功,一个个却只知偷懒,今日总算知道自己无能了吧?

那八个丫鬟年纪和她不相上下,被她责备,也不觉难堪。一个圆脸的丫鬟笑道:“小姐,你的武功得自此地的鲁国大侠朱家亲传,小姐你自己又冰雪聪明,悟性奇高,自然武艺高强啦。哪象我们笨手笨脚的,再怎么苦练也只是几下三脚猫的功夫。

那少女笑道:“春月,我看你拍马的悟性倒也奇高。好,趁这次来看师傅,我就求他老人家每人教你们几手。不过,咱们在一路玩来,也有十余天了。眼见快到师傅家了,可还没打到一只象样的野味孝敬他老人家,今日可一定要有所收获啊。

众丫鬟大喜,一时欢叫连声。

那麋鹿见一时无人注意,蓦地一低头,四蹄力蹬,径向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腹部撞去。

那丫鬟正兴高采烈,毫没提防,只吓得目瞪口呆,一声惊叫,僵在当地。

众丫鬟大骇,一起惊呼不已。

眼见那麋鹿的鹿角就要扎进她腹部,蓦地里寒光闪动,一柄长剑“嗤 的一下刺进麋鹿的前腿肩窝处,紧接着,剑光又是一闪,麋鹿的后腿窝处也挨了一剑。

出剑的正是那少女。

麋鹿登时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晃得几晃,便即趔趄着倒在地上。

众丫鬟一声欢呼,把那少女围将起来。

那瓜子脸的丫鬟边擦着眼泪,边扑在那少女肩头,惊魂未定地哭道:“小姐,多亏了你,要不秋菊就没命了,呜……

那少女把宝剑插入鞘内,安慰道:“秋菊不哭。不怕,不怕。等会儿咱把这可恶的鹿大卸八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给秋菊压惊。

春月笑道:“对,这坏鹿儿正该扒皮抽筋,让它化作美味佳肴,给秋菊好好补一补吓掉的三魂六魄。

秋菊被说的不好意思,几把擦掉眼泪,看着那倒在地上的麋鹿骂道:“该死的坏鹿儿! 转头向那少女愤愤地道:“小姐,让我杀了它!

那少女看着那麋鹿在地上挣扎翻滚,哀号不已,便道:“我本要把它活着送给师傅,看它这么受罪,好,你就一剑杀了它吧。

秋菊说了声好,便咬牙举剑向那麋鹿咽喉刺去。

蓦地里,只听“讴 的一声脆生生的长叫自众人身后传来。众人一起回头看时,只见一只小麋鹿正从山崖底部的一个洞穴中跑出来。

它冲到众人面前,似乎心存畏惧,在离众人丈余远的地方停下,瞪大眼睛看着大麋鹿哀鸣不止。

大麋鹿看见小麋鹿奔出,早已哀吼连连,仿佛在催小麋鹿逃命。无奈,小麋鹿在丈余外围着人群乱转就是不走。转了几圈之后,终于一低头,冲进人圈,来到大麋鹿身旁。

大麋鹿连声嘶吼,奋力用头去顶击小麋鹿。

但是,小麋鹿虽肚子被连顶数下,毛皮上渗出血迹来,却依然围着大麋鹿转圈,哀鸣不止。

秋菊喜道:“又白送一个! 举剑就往小麋鹿身上刺去。

只听那少女厉声道:“秋菊且慢——

但秋菊的剑招已用老,余势已尽,就是想收回也不能够。眼见她剑尖已及那小麋鹿皮毛之上,在大麋鹿歇斯底里的吼声中,那少女蓦地一个前扑,右手抄起小麋鹿,一个翻滚,左手在地上一撑,已腾跃而起,稳稳落在地上。她怀抱着那小鹿,满脸爱怜之色,轻轻抚摩不已。

秋菊惊诧地道:“小姐,你怎么……?

那少女温言道:“秋菊,你说这大麋鹿为何在这里拼命顶撞我们却不逃走?

秋菊道:“想来是为了不让咱们发现小麋鹿的踪迹吧? 说着,指着适才小麋鹿藏身的洞穴道:“小姐你瞧,这洞口离咱们这么近,这老麋鹿当然不放心,要赶走咱们啦!

那少女又问道:“小麋鹿原本可以不被咱们发现,那它为何要跑来和大麋鹿一起寻死呢?

秋菊一怔,遂悟道:“小姐,秋菊知错了。我不该杀这小麋鹿。

那少女怜惜地把小鹿放在大麋鹿跟前,感慨地道:“如此母子情深,又岂只是小鹿不该杀?大鹿我们也不该杀呀。 说着,眼睛里竟现出一层泪光,喃喃道:“世上又有那一个娘不疼自己的女儿呢? 向远方怅望有倾,才回身对秋菊道:“把咱们最好的金创药拿出来,给大鹿包扎伤口。

秋菊知道小姐此时感怀身世,又想起了过世的母亲。虽然此次出行,金创药带的有限,但为了小姐的心情,也只好给那大麋鹿敷上了。当下忙应了声,自马匹上的包囊中找出药来。

众丫鬟一起助秋菊把大鹿的几处创伤包扎好了。

那少女沉吟片刻,道:“大鹿此时若遇猛兽,必死无疑…… 看着适才小麋鹿藏身的小山洞,道:“须得把它们藏起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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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让众丫鬟把麋鹿母子藏在小洞内,割了足够吃上数天的青草放在麋鹿嘴边,又砍些树枝掩上洞口,才放心离去。

忙完这一切,太阳已偏西了。

经此一役,大伙儿打猎的兴味大减。

秋菊在众丫鬟中年龄最大,也最为聪明伶俐,眼见小姐情绪不佳,便想方设法想让小姐高兴起来。

发愁无法可设之际,忽见右边山坡深草丛中有物蠢动,心里大喜,忙道:“小姐你看,那边草丛里可不是有两头野猪在拱地么?!

此时已近黄昏,那少女顺着秋菊手指方向望去,果见草丛里有两团黑糊糊的物事在慢慢蠕动,看样子甚象野猪,不由一阵欢喜。

她原本是要猎那大麋鹿孝敬师傅的,但因了小麋鹿的缘故得而复失,正自发愁,忽然有此意外发现,怎能不喜?当下笑逐颜开地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弓箭,拉弓上箭,喊了一声:“着—— 只见那羽箭“嗖 的一声,如流星赶月般向那物射去。

她平素射箭少有不中,是以,随即欢喜大叫,带众丫鬟骑马冲了上去。

还没冲到近前,就听一个声音愤怒地叫道:“是谁的箭这般乱射?! 随着话音,自草丛中站起两个少年来。

只见这两人均是十七八岁年纪,都长的面目英俊,气质不俗。只是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较之略显矮些而已。

两人手里都拿着草镰,显是正在割草。

那身材高大的少年左手攥着一支羽箭,满脸怒气地看着一群欢天喜地驰骋而来的姑娘们。

众丫鬟都是一惊,那小姐更是意外,心想:“糟了,没想到竟是两个大活人,幸好没受伤。

高大少年长得甚是俊朗雍容,浓眉大眼,身材健壮,长手长脚。瞧他气质轩昂,似乎不是农家子弟,但身穿葛衣,衣服上打了许多补丁,赤脚穿着一双麻鞋,卷着裤腿和衣袖,露出粗壮的满是肉疙瘩的小腿和胳膊,显见只是个寻常打柴割草的乡下少年。

那小姐心里一动:“这人好俊朗……

见他此时正气得满脸通红,强壮的胸脯不住起伏,一手握镰,一手握箭,对着她们怒目而视,愤愤地道:“你们谁的眼睛瞎了?!这般乱射?! 指着身边的少年道:“——险些射到我兄弟!

那小姐本欲说几句道歉的话,见他这般无礼,登时心里有气,道歉的话儿也就踪影全无。

秋菊斥道:“你这无礼小子,可知在跟谁说话?!

那少年鄙夷地道:“瞧你们这般胡作非为,草菅人命,想来也不是什么有教养有威望的人家出身!我管你们是谁!

那矮个少年扯扯他衣袖道:“哥哥,算了,又没射伤我。

那小姐本性善良,适才连那麋鹿也不愿轻易射杀,又岂会草菅人命了?她虽心内有气,但想确实是错在己方,本待等会儿给他几个银钱,打发走就算了。但那高个少年言语中竟辱及她的家世,这就不由不让她火往上撞,随大声道:“你弟弟都说没射伤他,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秋菊接道:“你这人如此可恶,就射死你们又怎的?!

少年冷笑道:“常言道主凶奴恶,一点不错! 说着,左手一挥,羽箭脱手而出,“裆 的一声,正打在那小姐胭脂马脖子下的金铃上,那金铃登时滚落在地。

胭脂马受惊,一声嘶叫,前蹄人立而起,差点儿把那少女掀翻在地。那少女卒不及防,左手急忙在马鞍上一按,轻飘飘地跃下马背。不料,右脚却踏在一棵圆石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神态甚是狼狈。

那少年冷笑一声,提起草筐,拉着那矮个少年,转身就走。

那少女又羞又愤,俏脸通红,“刷 地抽出宝剑,斥道:“你别走!回来受死!

那少年犹若不闻,昂然前行。

那少女咬牙道:“你再不回来,我要放箭了!

那少年头也不回,毫不理会,继续前行。

那少女愤愤地抓起一颗石子,狠命向他背后投去。她在气愤之中,奋力投出,力道着实不小,石子挟着啸声倏忽而至。眼见就要打中那少年脊背,哪知他手中草筐向后一兜,石子登时若泥牛入海,毫无声息地落在筐内。

那少年回头,满脸不屑地向那少女摇摇头,唱着小曲,径直走下另一面山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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