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冬

启朝覆灭,这是大周建立的第一个冬天,百废待兴,一切又从头开始。长时间的混战之后,将要迎来第一个和平的年岁,家家户户的兴致都很高,忙着辞旧迎新。

洛阳城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富商钟放的新宅里的红梅尤其的有精神,行人从墙角下走过去,鼻尖能嗅得缕缕幽香,若是抬头,就能看见一株株红梅盛开在墙头,映着冬日里的暖阳,红得如同宝石,艳丽无比。

今天是腊八佳节,钟放一面命人在洛阳街头支起两口大锅熬起八宝粥散发给平民人家,一面广发请帖,召集四方骚客学士,赏梅咏雪,品尝家里珍藏的陈年花雕。

尽管太阳很好,但是院子里的寒气还是很重,赏梅的最佳地点便设在了梅树环绕着的观雪阁。阁楼里铺着地暖,烧着柴火,架子上还煨着咕嘟咕嘟的老黄酒,又暖和又便宜。

韩珣一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架子上暖着的酒,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一种很软和的地衣上,他低头一看,地上遍铺着红黄相间、遍织团花的地衣。

他刚解开自己的披风,随即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侍女接过了他的披风。另一个侍女朝他走了过来,韩珣注意到她也穿着淡青色的衣裳,眼睛格外的大,不停的转动着,很是俏皮。

“韩少爷,里面请。”她伸出素白的手拨开悬挂着的珍珠帘帐,盈盈笑着将他请进阁楼的里间,然后朝上座欠了欠身,说道:“老爷,韩珣少爷到了。”说罢,轻快的退了下去。

主座的人闻言,立即起身朝韩珣走了过来,笑眯眯的握住韩珣的手,说道:“还在想着世侄几时能到,不想就来了!”他五十出头的样子,大约是太过富贵,肚子圆滚滚的突了出来,层层的绫罗绸缎覆盖着,显得更加臃肿了。钟放是个精明的生意人,长时间的和人打交道,使得他脸上总是挂着一种看似亲切和善的微笑,熟知他的人则知道这个人若是做起生意来,有多么的六亲不认。

韩珣在他刚碰到自己的时候,便一揖下去,说道:“钟世伯,好久不见,可还安泰?”

钟放一连说了几个好,亲亲热热的拉着韩珣说道:“多年不见,世侄如今是出落得仪表堂堂了,颇有当年乃父的风范啊!”他不动声色的探头朝韩珣的身后看了看,笑道:“贤侄是一个人来的?”

韩珣看在眼里,也不揭穿,笑道:“接到世伯的请帖,小侄日夜兼程赶到洛阳,未得世伯首允,不曾另邀他人相伴。”他挑眉笑道:“莫非世伯还在等着旁人?”

钟放拍一拍韩珣肩膀,笑道:“哎,贤侄不要拿我一个老人家玩笑!你也知道,我今天是请了诸多名士前来赏梅,来来来,我给你引荐引荐。”

他说着,果真拉住韩珣要从头一个个介绍起来。韩珣一看满屋乌泱泱的全是人,不由地头皮有些发紧,暗中想要抽出被钟放拉着的手,谁知他刚一动,钟放便握得更紧了些。

韩珣今年二十五岁,在这屋里便显得有些太过年轻了些,更兼他出身并非官宦,而是和钟放一样,是皇商家庭出身。于是钟放每每介绍一人,往往那人端坐着,韩珣却不得不频频作礼,苦不堪言。

“这位是河东柳家二老爷柳笪。这位是柳老爷的长子柳兆庭。”

韩珣拱了拱手,还未及看清那父子二人的面容,便被钟放拽着走到另一个人跟前:“这位是渤海封大老爷封尹,封老爷可是位有名的博学之人,你二人可要多亲近啊!”

韩珣一揖下去,封尹却端坐着不动,苍老的手捋一捋胡须,很是不屑的样子。

如此一圈下去,钟放才松开韩珣的手。韩珣趁人不注意,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颇为复杂的看了眼钟放,一双细长的眼角余光里水汽隐隐的,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他从案几上的白玉花瓶中随手折下一朵红梅插在衣襟上,在钟放等人的注意下再次礼了一礼,笑道:“小侄韩珣给各位大人前辈问好了。”然后直起身,朝右手空着的一个座位走了过去,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

钟放的目光很是玩味的跟着韩珣片刻,然后笑眯眯的拍了拍手,立时便有十来个侍女,皆穿青色,手持酒具,款款走了进来,给在座的每一个人舀酒。

“今日腊八佳节,不才钟某见家中梅花开得甚为可意,便附庸风雅,请来众位博学之士玩赏梅花,共饮美酒。这是我家里自己酿造的好花雕,今日温出,请各位品尝。”

右手坐着的第一个人乃是当今贵妃季氏的兄长季岺,他首先举起酒盏冲钟放笑道:“钟兄最是个爱才的,今日破费了,季某先干为敬!”说罢,果真举起酒盏,一气喝了个底朝天。

其余的人看季岺饮尽了,也都纷纷举起酒盏,说了两句客气漂亮的话,把酒喝了。

那钟放是个商人出身,如今虽然家财万贯,但是心里总是记着他年轻的时候,旁人嘲笑他胸无点墨,一身的铜臭味儿。如今看到这么多所谓的鸿儒如此捧他的场面,心里很是舒坦,脸上很是高兴,于是更加欢快的请众人喝酒。

“诸君可知为何我的侍女都穿青色衣服?”

柳兆庭是个爽快的年轻人,随即笑道:“青者,从生从丹,乃东方色也。钟老爷可是想说青色乃是东方贵重之色?”

他话音刚落,学士胡芮便反驳道:“哎,柳公子这话差已!若是青色为东方贵重之色,那赤色、黄色、玄色此三色又该当何论?不如把圣上的衣袍也改作青色吧?”

✄本书作者阿泱提醒您《山河永固之不可方思》最新章节在快小|说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kuaixs◐cc✄(请来快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众人一听纷纷大笑起来,柳兆庭骚得一时面红耳赤,进退不得。就连他父亲柳笪也把脸板了下来。

就听韩珣懒洋洋的笑道:“胡先生何必为难后生呢?”

胡芮捋一捋胡须,颇为不屑的笑道:“哦,韩公子又有什么高见呐?说出来,也让老夫长长见识呗!”

韩珣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哪里能有什么高见呢,不过是些粗鄙的见识罢了。侍女皆穿青色,不过是因为梅开虽艳,却无绿叶,故而世伯才叫侍女穿青色来烘托红梅罢了。世伯,您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柳兆庭与胡芮争执不下,却被韩珣一语猜中钟放的心思,钟放不由的多看了韩珣两眼,笑着说道:“柳公子与世侄都有妙解,不过还得尊胡老先生为上。都好,都好!今日果然是高朋满座啊!来来来,再进一杯吧!”

他说着举起酒杯示意,众人也都乐呵呵的跟着喝酒。

酒过三巡,众人都开始摇头晃脑的讲诗说文,刚刚气氛有些热闹起来,就听一人高声打断旁人,对钟放问道:“钟老爷,您说请了当今第一风流名士,如今的皇三子秦王李旦,可是左等右等,怎么也不见秦王的尊驾?”

那声音有些老态的颤抖,但是很清晰很响亮,正是那封尹在说话。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冲着秦王李旦的名号来的,大家一听封尹发问,便都放下酒杯,看向钟放。

钟放心里暗骂一声封尹老迂腐,原来他的确下帖给了秦王李旦,但是李旦始终没有给他明确的回复,人家又是天之骄子,钟放一介生意人,自然不好派人去追问,但是又想借此来做噱头,招惹这帮读书人的注意力。

不过秦王李旦风流名声在外,据说却又一个知己好友,与他一般的大,是秦王在游历的过程中结识的富商之子,这人不是旁人,便是韩珣是也。

钟放见问,第一反应朝韩珣看去,他本以为下帖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秦王便是要跟着韩珣一起来的,谁知韩珣自己一个人就来了,好不让他难堪。

韩珣好似不曾注意到钟放看他,侧着身子,一手托腮,举着酒杯,一幅欲饮不饮,浑不在意的样子。

钟放只得勉强笑道:“许是秦王殿下事忙,被拖住了行程也未可知。”

在座一人便叹息道:“久闻三王的风雅名声,爱慕不已,一直不得见面,今日原本以为可以一睹真容,却是可惜咯!”这人叫做杜远,也是个颇见苍老的读书人。他这么一说,旁人也都有些遗憾起来。

钟放一见,颇有些不高兴,但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原本是想借着赏梅的机会,请这些人留下些墨宝,他好在屋子的里里外外挂起来,也充一充脸面,谁知他甚少与文人打交道,如今竟有些下不来台了。

他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笑道:“今日的羊羔很是肥美,不如再上一点,诸位多吃一点,暖和暖和身体吧!”说着,便示意侍女上菜。

谁知杜远见了端上来的蒸羊羔,举起筷子看了看,复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说道:“多谢钟老爷的美意了,羊肉虽美,奈何老头子我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已然嚼不动了!”

封尹也附和叹息:“是啊,羊羔肉虽然美味,但是我心中十分的遗憾,有些食不下咽了。”

钟放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求助似的看向季岺。这里就是季岺的官职最高了,若是他能说两句缓和一下场面,钟放的脸上也就不至于太难看了。

季岺咀嚼了两口鲜嫩肥美的羊肉,又痛快的喝了一杯酒,这才不急不缓的笑道:“哎,杜先生和封先生何必扫大家伙的兴致呢?今日是佳节,便是平民百姓也有喝酒享乐的福气,更何况是钟翁亲自摆席宴请呢?秦王再好,也不能因为他的缺席而使大家抱憾而归不是?”他说着看向了钟放。

钟放连连称是,余光扫见韩珣用袖子半掩着嘴,正在偷笑,一副幸灾乐祸的可恶样子,心里十分的不痛快,面上还得说道:“季大人说得十分有理!钟某还备下了歌舞以供大家赏玩,请给钟某一个薄面。”

他挥一挥手,便有两个身穿罗裙的伶人怀抱琵琶走到席间坐下,玉手拨动琴弦,盈盈的唱开了,唱的是:

“登高涉远兮把酒欢歌。

揽风抱月兮醉卧桥头。

日月复始兮我心永昌!”

两个歌女的声音清脆响亮仿佛金石之声,韩珣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其中那个眼睛明亮如璀璨之星的伶人,第一个叫起好来。

“这是秦王殿下的诗吧?”柳兆庭一边鼓掌一边笑道,他急于挽回自己的颜面。

钟放不无得意:“正是!”

柳兆庭又笑道:“此二女歌声动听,闻之心旷神怡,不知钟老爷是从何处寻来的如此珍宝?”

钟放笑眯眯的说道:“这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歌女,嗓音更是绝妙,柳老弟果然是个识得风雅的人!”他一高兴下竟然称呼柳兆庭为“老弟”,不由地惹得那几个老家伙不快起来。柳兆庭却显得很得意。

季岺也笑道:“是啊,这世间上也不只是一个人通晓风雅之事。譬如今上,还有今上的诸子,皇长子燕王李昭,皇次子韩王李旭,就连皇四子和皇五子虽然年幼,气宇也非常人能媲美的。”

“哦,季大人说的皇四子皇五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季岺朗声笑道:“皇四子李旸今年十六岁了,是个至善至孝之人,虽然年幼,但是诗书礼乐无一不通,乃是我大周少年之楷模。皇五子年十五,可是贵妃娘娘的心头最爱……”他还未说完,韩珣便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眼泪都渗出来了。

这皇四子李旸和皇五子李昀都是季岺的妹妹季贵妃的儿子,他刻意宣扬此二子,就是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不想却被韩珣打断了。他不由的薄怒,责难道:“韩公子,因何事而发笑啊?”

韩珣笑得不能克制,只得摆摆手。

季岺重重的哼了一声:“黄口小儿!”

杜远摇头:“哎,季大人此言差矣,皇四子皇五子二位殿下虽好,可是太过年轻了。三王十年前便颇有美名,又能作如此佳句,不可相提并论啊!”

季岺闻言更加生气,还未等他反应,珠帘忽然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布衣布鞋,一身的酒气,猛地穿过珍珠帘跌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壶。

靠近珍珠帘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想要躲避那人的一身酒臭。侍女们则尖叫着,四处逃窜。

那人犹不自知,一进来便四肢摊地,倒在了软和的地衣上,嘻嘻笑道:“哎呦喂,好暖和的地方!正好饱饱的睡上一觉!”

钟放立即站了起来,怒斥下人:“你们怎么把个叫花子放进来了?”

管家跟在后面,哆哆嗦嗦的说道:“老爷,这人拿着张请帖硬往里面闯,咱们几个人都拦不住他。”说着,抖抖霍霍的奉上一张请帖。

钟放气得七窍生烟,看也不看那请帖,随手一扔,说道:“那还不赶紧找人把这脏东西抬出去?”

管家连连称是,随即招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头的抬头,搬脚的搬脚,眼看就要把那团破布似的人给抬起来扔出去了,那人忽然挣扎着扑腾到地上,高声吟唱起来。

就听他唱道:

“谢公自轻一斗才,扶红携绿遣襟怀。”

钟放气恼不已,命人赶紧把他轰出去,却被封尹和杜远拦住,说道:“哎,钟翁,听他吟完此诗也不迟啊!”

那人接着吟唱:

“视死如归笑而而,声名踏江随波来!”

唱罢,瘫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不等钟放再次发怒,封尹便笑道:“好诗啊!好诗!”杜远叹息:“诗虽好,此人却不修边幅,擅自闯入他人宅内,实在不雅!可惜了一肚子的好文章!”

他刚说完,那人忽然弹坐起来,□□似的大叫:“拿笔来,拿笔来!”侍从都没有反应,倒是韩珣忽然从席间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一旁的屏风后,捧出纸笔,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摇摇晃晃的抓起笔,对韩珣嚷道:“把纸摆正,摆正!”

韩珣也不恼,很是顺从的摆正白绢布。那人沾一沾韩珣刚刚磨好的墨汁,大笔一挥,唰唰写下八个字,随即将笔一扔,扶着韩珣的肩头站了起来,俯视那字片刻,咂咂嘴巴笑道:“差强人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哈了两口气,往那纸上重重一戳,搂着韩珣的肩膀笑道:“走走走,这儿的酒不好,咱们出去再喝两杯!”

韩珣含笑说道:“好!”取了自己的披风裹在那人身上,果真便与那人径自离开了,瞧也不瞧旁人。

钟放被这一连串的事故惊得目瞪口呆,旁人已经捧起那纸一看,上面龙飞凤舞似的写了八个大字——“以诗会友,不独风流”,落款:秦王之宝。

「如章节缺失请退出#阅#读#模#式」

你看#到的#内#容#中#间#可#能#有#缺#失,退#出#阅#读#模#式,才可以#继#续#阅#读#全#文,或者请使用其它#浏#览#器

章节目录

山河永固之不可方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阿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阿泱并收藏山河永固之不可方思最新章节下杀手莽将遭斥 奇女子惊艳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