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酡娘的脚不能碰 酡娘的脚是天谴!人碰人得死 畜生碰了畜生也得死 飞鸟走兽 花木鱼虫都不能碰 除非是能救赎我们的英雄 即便他死了 碰上她也能活过来。”垩鹰喷着酒气 醉倒在床上 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

大蛮萨在小僮的扶持下走向垩鹰 他早已双目失明 却能准确的分辨出声音 于是他摸索着 一下抓起了垩鹰的头发 将他的脸提到面前。

“你想早死你就不要光吆喝 村里有井 有树 村外有崖 有堑 你要找死 多的是法子!”大蛮萨没有开口 小僮却红口白牙朗朗的骂。

“酡娘……”垩鹰忍着鞭疼 咝地从牙缝里吸气 还要呼唤她的名字。

小僮便走上前 取出玉尺 响咧的抽打他双颊 打了约十记 大蛮萨扔下他的头 将手撑到墙上 细细摸着土墙和墙隙里长出的杂草。

“断尽了 整个村子的精气髓脉都快断尽了。醮崖村是神眼 神眼像是烛海中心的那一枝 它灭了 它身边的烛火便都要暗下去 一直暗到天地的尽头 当黑暗吞噬一切 天地就算毁了。酡娘心里只想着苍生 你心里却只想着酡娘 想碰酡娘的脚 你十辈子都不配 在她面前 不是英雄的男人就是驽骀、就是蝼蚁 而你比不知情的人们更贱 因为她不要你了 你活着也是多余!”大蛮萨一字一字的说着 比鞭子与尺更疼的击打便一次一次抽动着垩鹰的心。他闭上双眼 天生的凶光便收拢起来 他像死去一般趴在床上 大蛮萨与小僮离开后 他才低声啜泣和悲鸣。

七天后 他在北河前追上我们。混浊不堪的北河 湍流翻滚 他举着从瓮儿庄取来的新刀在河边呼啸而来 那刀上头刻着他的名字 刀光比水面更亮。

他骑着一匹白马 全村唯一的白马 他常说垩是白色的土 他的马就像垩 而他是白土上的黑鹰 黑白分明 他说:“酡娘 你知道我的性子!今天你留我我就是生 弃我我就是死。你干脆点答一声 要我死我当下引刀自刎 请将我的尸身抛入北河 往东冲进海 永不回你的眼前污了你的眼!”

我轻轻的呼吸 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他正激昂的面红耳赤脖子粗 但我也像什么都没看见。

“酡娘 你给个准话吧 这臭小子牛脾气 八成又拧上了。”梗爷凑近我耳边提醒我别太漠然。

我这才抬眼看了看垩鹰手中的刀 “没开刃的 你不看就取。”

垩鹰一怔 忙托着刀看 “操性 跑太急 让他们扔来我就接着跑了……没开刃 娘的面板啊这是!”

呼哈哈 马队的弟兄笑成一片。

“走了 上渡船。”我策马向前 也没说他的去留 垩鹰望着我的背影 脸色发苦。

“傻小子 酡娘让你跟上!”梗爷扬手拍他的脑袋。

垩鹰噎了一记 黑黝黝的脸蛋花一般的绽开了笑容 忙趋马来到我身边 想说几句好话 我看着他背后的衫子 鞭伤被汗水又浸开了 血污漫布 但这汉子也不知疼 看着我一味傻笑。

“酡娘 呵……”他嘴里的酒气比我的马更浓 他从马背囊里掏出一包鲜杏子塞给我。

“大蛮萨有没有托你捎话给我?”我将杏子转手递给另一位弟兄 问垩鹰。

垩鹰瞪着分吃杏子还取笑他的人们 咬牙回答我 “马队临行前 大蛮萨嘱咐你的话要你牢牢记住 没了。”

没了……我捏紧缰绳 马蹄已踏入水中。

“你这船公怎搞的 还不把船靠过来。”芋头朝河面喊道 他是马队中年纪最小的男人 去年还在扶大蛮萨走路 今年已经顶上他死去的哥哥 进了马队。

船公与几个小工把着粗大的船篙 交头接耳却不动弹。

“楞在那儿想啥呐 欠打是吧!”芋头从小跟着大蛮萨 做他的眼看 当他的耳听 代他的口说 人虽机灵却不通人情。除大蛮萨与我 他对谁说话都带着霸道。

“我说这船主怎么换人了?老启头呢?!”梗爷来往北河多年 船公换了数个没有他不熟的 他引马往前走了几步 声音盖过芋头 神态谦和 是在教那孩子甭莽撞。

“昨晚掉河里死了 这船就归了咱家哥!”船上的小工答道。

“啥?!死了……凭老启头那水性跟海龙一般 怎的就死了?!”梗爷叹了一声 但生死是他见惯的事 所以面色并不见悲。

“还不为了肚子里的那条酒虫!也不知道谁送他的烈酒 好么 藻堡的烧刀子!喝几口还不上头 可要喝上一壶 骨头就酥成粉了 全身上下只有舌头是僵的 那要跌河里还能不死?!”船公道 但始终不将船撑过来。

“你这人到底在磨叽啥……”芋头张口要骂 梗爷忙拦在前面。

“那我说这位船哥 你看咱马队来往北河也不是一回两遭了 老启头跟咱熟的很 他这一不在了 将来渡河就是你家的生意 咱两交个朋友 渡河的价钱咱好说。马队来往的勤 没有你赚不到的!”梗爷笑着与船公搭话。

“就不是钱的事儿!”一小工抢话道 随即指指我。

“咋了?”垩鹰瞪眼道。

“你们来往的勤竟不知道北河上渡船的规矩?!新船公第一次落水 绝不能渡女人 晦气!”小工道。

垩鹰一听破口大骂 扬鞭抽马 朝渡船奔去 “操性!”

“嗐!垩鹰!”梗爷忙冲上前 一把擒住白马的缰绳 将垩鹰拦下。“你作啥!他们靠力气吃饭 在这水深潮险的北河上谁不求个平安 出门在外谁不兴立个规矩 咱马队规矩比这可大了!你容了马队还容不了这?糊涂!甭去难为他们!”

每回垩鹰闯祸 梗爷总是在边上苦口婆心的规劝 虽然说的再多 垩鹰未必听上几句 但垩鹰服梗爷 听他的语气便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回头臊眉搭眼的看看我。

此时我并不管他们 而是侧眼瞥了一下芋头 那孩子也是秉性张扬 看多了垩鹰 怕将来又要学出一个个嚣狂、莽撞的汉子。

“芋头 你来。”我召唤他 “你先将我的马牵上船去。船小 马队分两批过河 你去跟着梗爷。”

“是 酡娘。”芋头应声下马。

我也从马背上着地 立在水中。

“酡娘 那咱过河了。”梗爷扭头 笑着向我道 “你要走的快 在对岸先等等?”

“我知道。河对岸的杏比这儿的甜 也是熟果满枝了 我看你们都爱吃 我先去替你们摘些。”我说着 递给梗爷眼色 垩鹰与芋头都跟他一批过河 让他多管着。

梗爷接了眼色 随即爽朗大笑着向马队喊:“酡娘对咱们就是好!来 快些个咱上船了!”

我便背转身 往渡船一侧的水域走去 河水渐渐没过了我的双膝。

“喂!姑娘!切不可再往前走了 这北河水险的很 水下全是力道猛的暗流 你这样腿细无力的女子 一不留神就会被水冲走!”船公忽然朝我喊 虽然他不愿渡我过河 却也不能见我涉险。

“我说船公 你就撑你的船吧!咱马队的人都不拦她 你怕什么?!”芋头脆声道。

此时 我用手指在水里划着圈 面对着连峰逶迤的远山 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风息全无。

“酡……酡娘……你们方才叫她酡娘?!醮崖村的酡……娘?”船公瞪大双眼 这才回过神来。

“是呀 我的傻船哥诶!你以为她是谁?!十里八村你还曾见过这样的女子?!”梗爷在船上坐定 掏出旱烟来 往烟锅里摁实了烟草。

“啊!那 那她这是要?!”船公与小工们都惊了 顾不得撑船 全来看着我。

“你们就等着见识吧 保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梗爷抽起烟来。

“呀 她人呢?!怎么说话间就不见了!”船公用力揉着双眼。

“在水里 哥 快看!水里那条红绸子!往前面去了!”小工们大喊着 在船上追跑着看。

等船公从船头跑到船尾 我已经在对岸了 正湿淋淋的从水中出来 像是河里长起的一株红草 又像是一匹红布被人从水中提了起来。

我看着眼前的山 最清楚北河这一面的景色要比对岸好 且越行越佳 山林明亮顺眼 能慰人愁。

“酡娘娘!酡娘娘你饶了我们 我们昨天都还是个臭种地的 下炕只认得嚼谷 万万想不到第一回撑船就遇上您啊 您可千万甭恼我们!”船才将一半儿马队渡过河 船公便带着小工们朝我奔来 磕头如捣蒜。

“说什么呐 我恼你们又怎样 何况我都把这事儿忘了。”我用前褂片兜了一堆杏子 正觉得方才摘杏时无忧无虑 煞是有趣 面上便流露出欣喜。

“酡娘娘 我听说过您 真听说过!您要有一星半点的恼我们 等你们走了 北河水还不把我们吞了!”船公脸色苦的很。

“没那回事。就说老启头 我何曾恼过他呢?他不也说去就去了。你们起来吧 我兄弟们还在对岸等着 早些渡他们过来 咱就支了你们钱 马队也能早些上路。”我说着话 从兜里抓了一把杏子递给船工中年纪最小的孩子 他比芋头年纪都要小 长相极其文雅。“拿着吃吧。你叫啥呀?”

“回酡娘娘 我叫沈流冬。”孩子接过杏 一板一眼的答我。

“呀 好周正的名字……”听他话 反而是我楞住了 农家孩子鲜有大名 连跟着大蛮萨的芋头也只有个浑名 这孩子是怎么的?

“他爹原本是从藻堡流落出来的文人 在咱村里以画吉祥符谋生 前不久他爹被藻堡的兵队抓回去了 孩子没吃的 家里又没地可种 他便跟着来撑船。”船公代他答道。

此时梗爷牵马走来了 听他这番话 不禁感叹:“诶……这藻堡的孽何时才能消啊。”

我也摇了摇头 无言以对 伸手抚了抚孩子汗湿的脸。

“酡娘娘 您会去藻堡吗?”孩子忽然问我 “要路过藻堡也行 求您捎上我 我要去救我爹。”

“就凭你?!切。”芋头骑在马上 他已经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见我待沈流冬的眼色很善 便有些看不过眼。“你还不够守门兵的鬼头刀剁上一阵呢!就你还想救出你爹?!”

沈流冬抬眼看了看芋头 神态极是坚定 不卑不亢地答道:“哪怕救不出来!我能和我爹死在一块儿也好!”

不知芋头为何要与他执拗 非得灭了沈流冬的倔劲 芋头便说出一番狠话来:“你爹怕早就是个丧彘奴了 你去也就是再当一个小丧彘奴!”

这时我冷眼看了看芋头 他忙噤声不语 我将一兜杏子全过到他怀里 一拍他的马 让他去分给别的兄弟。

待他走开了 我再问流冬 “你爹叫什么?”

“沈毓!”流冬答的很大声 仿佛这是他全部的骄傲。

“我会去藻堡 但我不能带上你。酡娘问你 要是你爹真的成了丧彘奴 酡娘将他买回来 你敢不敢要?!”

“我敢!那是我爹 哪怕只剩一副骨架子 我也敢要!”沈流冬用力答着 像是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恐惧与悲痛 但他还是哭了。

“孩子啊 你一定见过丧彘奴 人要成了丧彘 就是活在人世间的恶鬼 嗜血、贪活肉、力大无穷 非得用生铁镣锁铐着 用铁嚼头勒着嘴 才能使它们不伤人。你爹要成了那样就六亲不认了 留在身边便是留下一个魔怪 有天他要能吃你 他可绝不会眨眼!”梗爷道。

“谁说不是呢 咱们都这样劝他 这些天他不提还以为他明白了 怎么这会个又讲!”船公扬手拍了沈流冬一下。

“这孩子的娘呢?”梗爷问船公。

“早些个听沈先生说是死了 就他爷俩来的村子。”

我苦笑 决心不听了 便差走他们 “梗爷 让他们去渡那一半马队吧。”

“知道了 酡娘。你们都从地上起来吧 赶紧干活去!”梗爷便催促他们。

“酡娘娘您真不恨我们?!”船公忙追问一声。

“酡娘说不恨就真不恨 你当酡娘是刁钻小人不成?!”梗爷扯他袖子 催他走。

“酡娘娘……”沈流冬忽然喊了一声 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抹干了眼泪 目光灼灼的看我。

“你去吧 我应你的事我记住了。若我能活着回来 便一定将你爹带回来 哪怕丧彘也带。”我说。

嗯!孩子点点头 跟着船公走了。

待他们在北河上又来去了一遭 将另半个马队渡过来 沈流冬又再次朝我跑来 追在我的马后。

“酡娘娘 这给你!”他一边跑 一边高举着一样东西 “船公说 向大能神许愿 要是没有供奉没有香火就是不诚 许的愿就不灵验。酡娘娘 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链子 玉坠上有我爹刻的符 给您!”

垩鹰一猫腰 从后面跑上来 一下接过链子 随即策马追上我 将链子递到我手中。

“咱真要去藻堡?”垩鹰问我。

“轻些 别让那倔孩子听见。”梗爷忙嘘他。

“真去藻堡。”我道。

“啥?!还真去?!”梗爷反倒惊了 “这要绕多远的路?!从藻堡再到昶黎城得耽搁多久?!若是那人已经成了丧彘奴 带着上路岂不是平添累赘!”

“快马加鞭 天黑前赶到藻堡!那人命若不碜 幸许还变不成丧彘!”我催马向前 远远离开了北河 没有回头再看那个名叫沈流冬的孩子 但我想象得到他的眼神 绝境中从未丢失过希望的眼神。

天黑前赶到藻堡并不是难事 只要让马跑疯了。从北河到藻堡这一路是豁亮的大道 不像之前的路不是有沙碛就是有软泥。这条道的两边树木极多 地势稍有凹凸 但绝颠不到人。

驱马狂行数十里 离藻堡还有些时辰 我的马跑在最前头 最先遇上停在半道的一群路人 四、五个人正围成一圈 用长衫和布遮着地面 仿佛里头正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事。我看见一道血液从人们的脚间漏出来 正在泥土上流淌 我以为这儿刚死了人 他们正要掩埋此事 便驻马折身而返。

忽听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 又从人群中扔出一截脐带。

随即人们撤下了围布 我便看清躺在血泊中的妇人 怀抱着她新生的孩子 在他膝边蹲着一个男人 他站起身 正迎面向我 与我四目相合。

浸透鲜血而发黑的青色长衫 一双微微抬着的血手 那手指修长、纤细 是天生手托如意和执笔把玺的手 要是洗干净了恐怕能比跳孔雀舞的舞娘的手更美。

于是只看这一双手 我便不愿再看他的脸了 倘若长得丑 便毁了这双手带给人的暇思;倘若长得俊 则要比美手更可怕。毕竟乱世中 生得美是不合时宜的。

“酡娘!怎么了?!”垩鹰最先追上我 停马看那伙人 便问他们 “喂 怎么在路边生孩子?!老老小小这一堆是要去藻堡?!”

“不 他们才从藻堡出来。我想这位爷怕是还没孩子吧 不知道孕妇到了时候不行也得就地产子 这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 要是污了您的眼 就请您快些从这里过去吧。”男人安抚着身边略有惧色的一车人 回话时用了他们 便点明自己与他们不是一路;马车头本就背朝着藻堡 垩鹰看也不看便问 就是让人瞧了笑话;再说这孕妇何时要临盆的确也不能掌控;若嫌孕妇晦气 快马跑过就是 何必追问 而垩鹰一连问了两个愚蠢的问题 难怪这陌生男子要不待见他。

乘他们说话间 一车人围着产妇 用厚毯包裹上孩子 纷纷钻进马车中 我们始终都没看清这些人的样貌 更别提那双母子。

此时梗爷也和马队一起赶来了 听到他们对话 梗爷打量着那车神色慌张的人 几乎都埋着头不敢作声。梗爷问那接生的男子 “我说这从藻堡出来的孕婆子 你可有查她的生名册?!”

梗爷这般盘问不无他的道理 藻堡以丧彘奴闻名天下 来历于藻堡的一种土著巫术 丧彘又称人壳 起初是多年前的堡民为了不让自己死后的亲人腐烂于泥土 而央求巫邪术士利用尸体制成没有灵魂、思想但可运动的僵硬傀儡。此术成形后 因丧彘力大、勿需休憩 巫士便将此术秘用于奴隶和苦役的操纵 但很快丧彘发生变异 残嗜贪婪于活人的血肉 被丧彘咬噬过的活人会在顷刻死亡并被同化 在那一年藻堡的丧彘动乱 整个藻堡几乎倾覆 在血腥屠城与镇压后 藻堡才得以大难中脱险 但统治者始终不愿放弃对丧彘奴的研练、操纵和交易 同时一味加固构筑本邦森严的堡垒和武装 自以为完全保险 而使这从坟茔炼狱中拖出死者为己所用的恶行延续至今。

丧彘能为人所用 却也是一个个伫立在人世、睁眼看着我们的死神。

无知的世人自以为是丧彘的君主 却不能意识到那是短暂又可悲的统治;丧彘随时都能让人间成为它们的第二个家园 这便是大能神为丧彘们而给世人的唯一答谢和惩罚。

“喂 我说她的生名册。”梗爷又催促了一声。

男子闻言 顿了顿 答:“查了。”

“喔……”梗爷果然不信 绕着马车转了一圈 用刀捎起窗帘向里头喊 “你们谁把孩子抱下来给我们看看?!”

话音未落 男子忽然大步走上前 扯下窗帘遮好 又向梗爷道:“非亲非故 素不相识的过客 没必要吧!”

梗爷冷笑 指着地上产妇留下的血和那截脐带 “这血色发浑发灰 脐带又青又紫 我说你这个男人胆子可不小 什么样的孩子都敢接生?!”

男人看了看地上流淌的东西 面不改色的反问道:“这位爷也曾接生过孩子吗?知道婴儿出生时早产、难产都有几种几样?”

“你说这是难产之状?”梗爷定要与他对质 从怀里取出一壶酒 那是藻堡的烧刀子 死人也能喝呛的烈酒。梗爷打开壶盖 要将酒倾倒在脐带上 倾倒前他对男子说:“你看着!丧彘身上的肉块 哪怕只是残肢剩肉 离开身体后的一阵子也都是活的 能动!”

说罢 梗爷浇下酒去 脐带沾了烈酒 喷出一团白烟 脐带在众人眼前剧烈地抽搐起来。

“快走!”男子还不待我们反应 先对车夫高喝一声 车夫扬鞭驱车 冲散了马队想要逃跑。

只听冲天砰的一声响 芋头从斜面叩动了马队唯一一管铜枪 炸子儿(子弹)瞄准的是马腿 击得准而狠。左边的那匹马一记栽倒在地上 整个马车翻滚起来。

“你们看不过眼 也犯不着杀人吧!”男子吼了一声。

“我们杀的是尸 不是人。”芋头白了他一眼 执枪向马车而去。

“住手!”男子要追芋头 梗爷忙给垩鹰使了眼色 让他将他拦下。

马队人人抽出了刀子 围向马车。车内的人陆续爬了出来 翻车时他们都受了些伤 他们最后才七手八脚将产妇与孩子拖了出来。芋头则走上前 用枪口直戳向孕妇的头 一手亦伸去抢她怀里的孩子。

人们纷纷跪倒在马队面前 产妇却抬起脸来 泪水止不住的流着 但眼神却很冷。

“我和我孩子真不是丧彘奴……”产妇道 口齿清晰 眼神明亮 的确不是丧彘。

芋头依然夺过孩子 将他交给赶来的梗爷 梗爷掏出烟杆用烟锅那头捎起了遮在婴儿面上的厚毯。一张青紫色爬满血丝的小脸 口中勒着铜嚼子 一双仿佛没有眼皮的眼球狠狠瞪着人群。它被紧紧捆绑在襁褓中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绝不会遭到如此待遇。

芋头扫了一眼丧彘婴孩 冷笑着用枪身拍了拍产妇的脸 拆穿她道:“你就甭装了。”

随即他移过枪 指向另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蒙着头巾 披着一件奇大的黑氅。芋头伸手要摘它的头巾 梗爷用烟枪将他的手摁下。

“你们啊你们 真以为偷梁换柱这一招就天衣无缝了吗?”梗爷长叹了口气。

那伙人中有个老者慢慢抬起头来 老泪纵横的答话:“这位爷 我们不知道你们是从哪条道上来的 是敌还是友 我们全家只求你们发发慈悲 高抬贵手让我们走吧 我们一家真愿养着他们娘俩 我们能以性命发毒誓 绝不让他们祸害到别人 真的!”

另一老妇也挪动跪着的双腿 朝伪装成产妇的女子而去 与她抱头痛哭。

“都是你的闺女吧?”梗爷指了指黑氅下的人 又指了指假产妇。

老头擦着泪道 “都是我家的闺女。大丫头的夫婿前年到藻堡谋差事 一去无回 大丫头瞒着家里找去了 也没回来。等我们好不容易托人打听到他们 才知道大女婿已经成了丧……”

“我闺女傻啊 非要给他留个种!等我们再找到她时竟成了这样啊 天啊!大能神啊 你可有睁眼看看 咱家到底前世犯了什么罪 这辈子遭这样的孽报哇!”老妇哭喊起来。

“娘!咱不求大能神 咱不求任何人。这世上若真有神 就不会将炼狱的恶鬼放出来荼毒生灵!这世上一定没有神 也再没有好人了!”料不到假扮产妇的女子颇为刚烈 狠狠地吐出这一番话。

“放肆!”芋头扬手用枪柄击她侧脸 血便从她口鼻中溅了出来。芋头跟着大蛮萨在醮崖村饬令赏罚 说一不二 若有人敢在醮崖村亵渎大能神 怕一时三刻内就要暴毙身亡。芋头动手打一平民女子确是不该 但比起往常来 他这一击已经算是下手轻了。

“好好的上什么藻堡找差事 根本是自己找死。”马队里有人说了一声。

“前年藻堡向四地广招人马 但凡是知书识字、通医理、能算帐 或有一技之长的各色匠人 全都许诺能高薪留用 那一年北方向藻堡涌去了不少人……”梗爷道 他识字能看明白告示和榜文 知道前年所发生的事 便提醒大家。

“正是那年起的冤孽啊……”老汉扶起妻女 身旁几个看来是家奴 也纷纷站了起来。

“没有生名册 你们能这样招摇的带出丧彘奴?!”芋头直截了当的问道 丝毫不顾忌老汉一家听到丧彘二字时的心情。

“财能通神啊。我们倾尽家财把大闺女的死名册换成生名册 本以为逃出了苦海 想不到半路能遇上你们……”老妇叹道。

“不能吧 藻堡从上到下 胆敢徇私放出一只非法的丧彘奴便是个死罪啊。甭说你们倾尽家财 那可是皇帝老子都修改不了的法令!谁敢将这生名册换给你们?”遇到如此费解的奇事 梗爷势必要刨根问底。

“这……我们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仿佛真有人在帮我们。”老汉寻思着回答道。

转眼间马队与他们也说了一阵子话 仿佛已经没有人计较丧彘奴的事。

方才接生的男子被垩鹰拦着 一直站在远处张望 我回头看了看他 那张面庞果然明媚过天色。我从马背上解下水囊 下马朝他走去。

我将水囊抛给他 第一次问他话 “你往哪儿去?”

“藻堡。”男人接过水囊开始洗手 那双手在水流下美得像翎毛下的白枝 像从悬崖上长出的松枝在严冬积了霜雪 远远看着 素净的惊心动魄。

我问的简单 他答的也简单 丝毫没把我放在眼中。

“好好洗洗 这可是丧彘的血 你要吃下去一点 利马也变成那样!”垩鹰喝斥道。

这男子可确实不怕死 明知是丧彘却敢为她接生。但能把丧彘也当成一条性命 却又从中看出他不俗。一时间我不知该怎么判断他 于是我只是看着他洗净血污后的双手 有一些愣神。

一切寂静下来 风在路边打着旋子。

猛听砰、砰两声枪响 响动扯着人的心往下一沉。洗净手的男子抬起脸来朝马车的方向望去 脸色剧变。

“你们!”他低吼了一声 一把推开垩鹰往马车走去。垩鹰挥拳就要揍他 被我拦下了。

马队的弟兄正把丧彘母子的尸体拖到远处 那一车人除了车夫以外全被梗爷点了穴道 立在原地不能动弹。梗爷从车里拖出一条毯子 让车夫同他一起举着 将一家人的眼前蒙上。

芋头已经用枪打爆了丧彘母子的头颅 现在要用刀彻底截断他们的脖子 最后浇上烈酒点火烧成灰烬。

“你们究竟是藻堡的什么人?”男子走向梗爷问道 从垩鹰处走到马车旁 以他的步速大约是十来步 这之间他从愤怒转向平静 仿佛在瞬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明白了有些事不可为 只能抑制无谓的怒火 去弄清一些他或许能得到答案的事情。

“我们和藻堡没多大关系。”梗爷道 让他代替车夫举起毯子挡住那一家人的视线 然后吩咐车夫与几个马队兄弟将马车扶起 并赔他们一匹马 重新套上了车。

“那你们这么做 是在维护所谓的人间道义吗?”男子追问梗爷 仿佛整个马队只有他一个明事的人。

远处的火焰升起来了 黑烟滚滚 男子不愿看那个场面 始终盯着梗爷。

梗爷也看着他 知道这男子是个硬气的文人 恐怕有自己的坚持和信仰 不能用粗话搪塞 梗爷笑了笑 说道:“几年前我曾就着烧丧彘的火点烟锅 那烟草利马就臭了 吸上一口嘴能臭上半个月。你看这丧彘火里的黑烟滚滚是往天上去的 怕是要把天上的神灵都给熏哭了 但天还是要收回它们 因为终结丧彘并不只是怕它们祸害生灵 而是大能神的慈悲 要给它们宁息 当黑烟升到天空时会变得越来越淡 越来越纯 最后变成云。你想啊 血淋淋的丧彘化成了洁白的云朵 那是多美好的事!”

“你……”男子被梗爷这一番话堵得语塞 想说梗爷在编排、在强辞夺理 但却又不全算是。他不知道梗爷这张嘴是在南来北往中练出来的 能把伶俐的说得转不过弯来 把呆板梗直的又给说顺了。所以认识梗爷的人常夸梗爷是泡在油缸里的葫芦 最识浮沉。

“兄弟 其实你也怕丧彘。你手上抹着不少砒石粉吧 以毒攻毒怕丧彘血真会渗进皮肤里去 这味儿我早嗅出来了 一直不忍心拆破你。我梗爷呢知道你是条汉子 不是在这里悻悻作态 但你也适可而止吧 太较真就娘儿们了!”梗爷说完冷笑了几声。

马车已经套好了 马队弟兄将那一家子人陆续扛上了马车 把车帘都盖严实了 不让他们看。梗爷吩咐车夫带他们走 离藻堡越远越好 永远都不要回来。

临行前 梗爷向一家之主——那个老者指着我道:“老爷子 你看清楚了 她是酡娘 醮崖村的酡娘 倘若你不认识她 你可以四处去打听 问他们!若是酡娘杀了你家变成丧彘的闺女应不应当。你若有半点不甘心 就在回家这一路上沿途问过去 你要是遇上十个当地人便会有十个人告诉你应当!他们还会告诉你为什么应当!记清了吗 老爷子?!是醮崖村的酡娘!”

男子也听到这番话 便注视向我 似乎这时我才进入他的眼帘。

从他的神情来看他是服梗爷的 但他想不到梗爷服的人却是我 梗爷提到我的名字全是敬意与骄傲 这在男尊女卑的世道里是极其罕见的事。

因此男子再次看向我的眼神 多了层迷蒙 仿佛他也从未听说过我的来历。他越是把这当一回事 便越好被梗爷唬住。但凡上了心和有所谓便容易往下计较 天下的受骗事多半如此。

“梗爷 我们走了。”送别马车后 我重回马上 耽搁了太多时候 今天恐怕要摸黑赶到藻堡。

“要我们捎上你么?”我忽然低头问男子 我知道他与我们一路。

垩鹰一听 顿时锁上眉 恶狠狠瞪了男子一眼 遂向我道 “酡娘 甭了吧 这人假清高、脾气又拧 看着瘦但恐怕份量也不轻 咱马队已经少了一匹马 你再让哪个驮着他。”

“我的马。”我冷冷应他 然后将手伸给那个男子 忽然想到他那一双美手可能就要碰到我、环绕着我 指尖不禁缩了一缩 转而 我被自己的莫名忐忑逗笑了。“上马吧。”

“酡娘!让他和芋头一骑吧 再让多出来的兄弟和别人挤挤 甭让他上你的马了 他身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呢 脏。”梗爷忙上前隔在我和他中间 于是我终究没有碰到男子的手。梗爷此时同他说话已经相当自然 像是把他当成新入马队的兄弟一样 他问:“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有大名小号的全报出来听听 哦 你手也甭闲着 先把这血衫子脱下来 全身拿烧刀子酒搓搓 用水冲了 再换上咱马队里干净的褂子!麻利些归置好了 跟咱走人!”

男子无奈的笑了 仿佛无法拒绝梗爷的嘱咐 动手解起长衫来 立刻就□□出紧实的胸膛

∇冥灵提醒:《血涂千秋》最新章节第42章 十一免费无弹窗阅读将第一时间在快小|说更新,记住域名kuaixs◌cc∇(请来快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接过酒囊 将烈酒洒在身上 用手在有血污的腹部用力揉搓起来 烈酒如针 扎在肌肤上可疼得不轻 男子咬牙忍着 硬不出声。

“嚯!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脱了长衫光看你这精壮的身板 绝不能信你只是个斯文人。”梗爷赞叹道 转而向垩鹰打趣 “你看他那臂膀和小腹 乍看还以为是个练家子。看看他再想想你成天介早起摸黑在村头举石锁 蹲马步 你屈不屈得慌?!哈哈!啊!对了 我说你这人 怎么问你半晌了还不肯将名字告诉我们呀 莫非爹娘给取的名字太臊性 见不得人?!”

“您说笑了。”男子用酒搓罢身子 又接过水囊开始用水冲。

“甭您啊您的 咱不整上等人那一套 道上都叫我梗爷!”梗爷说着 拍拍胸脯。

“呵 梗爷。”男子又是苦笑 好像是第一次与我们这一流粗鄙的马队招呼一样 有些不知应对。但他立刻便说:“我姓沈 单名一个毓字 我不是什么斯文人 也不是上等人 我在藻堡是给大鸿戏班写戏词和拉胡琴的。”

男子话音刚落 反倒是垩鹰抢先叫了起来:“大鸿戏班?!常驻金生茶馆里唱堂子的大鸿戏班!好么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可是那儿的常客!我们必定见过 难怪我瞅你总觉得眼熟!”

“你说你叫什么?”我与梗爷异口同声的问。

“在下沈毓。”男人又答了一次。

我从袖袋里取出玉链子递到他面前 “这是你儿子沈流冬给我的 既然你没事为何不回去找他 他小小年纪在北河上撑船……”

“什么沈流冬?这又是什么链子?姑娘说的哪里话 我还未曾娶亲 哪来的儿子?!”沈毓凝眉道 那神态煞是诧异 丝毫都不像在撒谎。

“你没有儿子?那真是奇了怪了 莫非藻堡里还有两个名叫沈毓的不成?!我看你年纪也上二十六、七了吧 倒能生出沈流冬那般大的小子 你真不是在欺瞒我们?!”梗爷追问他。

沈毓无奈 干涩地笑了两声 朝我们拱手道:“梗爷转眼就忘了吗?丧彘奴的孩子我都敢护得 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岂有不认之理?!”

“嗐!你说这寸劲!遇上个名叫沈毓的还非说自己不是沈流冬他爹!酡娘 咱还真上藻堡再找另一个沈毓不成?!”垩鹰用鞭子指了指他 纳闷地问我。

“行善积德呗 酡娘真决定了 咱跟着走就是 多问些啥?!”梗爷让垩鹰少费话。

“得 芋头!捎上他走吧!人家不认那儿子!人家未娶亲 怕还是个雏!”垩鹰高喝一声 故意悉落沈毓。

我扑哧一声狡黠的笑了 像是众人都中了我的计。我不愿再耍他们开心 便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 忽然豪气地向众弟兄们道:“这次出来 一早便同大蛮萨说好了要先上藻堡 之所以不告诉你们 是怕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矫情!抹不开面子!都知道藻堡有丧彘奴 但还有个喜格阁;昶黎城是没丧彘奴 却也没喜格阁!喜格阁里有你们相好的女人 哪回上藻堡 你们不是偷摸着去!这回可是大蛮萨赏下了银子!大蛮萨说你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 敢把一颗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闯荡天下 可爷们心里最爱的是把心拴在女人的裤腰带上吧!你们谁都甭给我费话 乘早赶到藻堡 估摸也就剩大半夜的功夫 全都去玩爽了、松快了 明天一早干干脆脆的出发!去昶黎城!”

啊!马队的弟兄们惊呼起来 喜格阁!这竟是要去喜格阁宿娼!酡娘下的号令 大蛮萨赏的钱!他们真是想也不敢想。

芋头听得脸都木了 嘴张得滚圆。

“梗爷 芋头也是个半大小子了 今晚带上他 给他找个俊俏通事的姑娘吧。”我向梗爷轻声道。

“我!我不去!”芋头慌声大喊!

“酡娘吩咐的 你敢不去?!”梗爷顿时促狭的大笑起来 向芋头比划着 “今晚你去也得去 不去哇 咱这些大哥大叔就把你扒光了往姑娘堆里扔!”

众弟兄听了利马要将芋头围起来 虚张声誓的逗他乐子。芋头脸色都变了 尖叫起来 朝弟兄们挥舞着铜枪 “我不要姑娘!我不要女人!你们别逗我!我回去要向大蛮萨告状!”

众人被他紧张的样子都逗得笑惨了 沈毓也对我们这群粗野狂放的人颇是无奈 他抓住芋头座下的马鞍 利落的翻身上马 他环抱着芋头顺势也接过了缰绳 手法相当干脆 连芋头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毓已经引马绕出了人群。

“小哥的铳枪真是好物件。”沈毓同芋头说着话 在我身边经过 他在好奇芋头手里的枪。

“那可不是!整个醮崖村就这一管自来□□!我掌着!”芋头煞是得意地挥着枪 说到枪他的劲头又转了 忘了今晚有喜格阁的姑娘要会他。“你看这乌金和黄铜箍着的枪床枪管!枪脊是铸铁镀铝的琵琶舱!碗口似的铳头!燧石转轮发火!那炸子儿打出去就爆 落人身上就是个血窟窿!要落丧彘脑袋上 头盖骨利马就削了 你说狠不狠?!”

“狠。可我是说铳枪上描的画纹……”沈毓用手指在枪身上轻擦了过去 金铜上雕刻的行云流水一般的花案在他眼中闪闪发光。“这枪有名字吗?”

“名字?!咱就叫它尜尜枪!”芋头心想这斯文人就是斯文人 看着□□却只想着花纹 那花纹有什么好看 又不是符咒 杀敌时根本派不上用场。

“尜尜枪……”沈毓哭笑不得 这样雅趣细致的男人要与我们待下去 恐怕早晚是要疯的。

我一直在他们身后听着 现在催马快走了两步 与他平行 我说:“藻堡的□□队管这种短铳枪叫火碗;枪口比它小的叫烈焰;火碗的铳口宽 炸子儿火力大且能爆 但是准头差些;故而还有一种短铳枪 造工比它精细、枪身小、误差也小 那种枪名叫轻雷手铳……”

沈毓听着 看了看我 浅笑 然后第一次喊出我的名字 “酡娘真是好见识 那酡娘可知道这柄枪上的花纹描的是什么花样?”

花样?我笑着摇摇头 我从小没学什么女红 没描过几张绣样 真要从手绘的图案里辩出是什么花纹 我可真是弄不清楚。

“酡娘的酡字是酉它酡吧?”他忽然这样问 我点点头 一时间我的思路已经跟着他转了。

“酡字 是说喝醉了脸色泛出的红。酡娘的正名是?”他追问。

“喂!你搞什么呢!说个花样 扯咱酡娘的名字作什么 那是你能打听的?!”

垩鹰追了几步 上来呵斥他。

沈毓笑了 仿佛小心机被人拆穿一样 他便指着枪道 “这花名叫忽布 医书上又叫蛇麻花 其实说白了就是酒花 芳香中带着苦涩 药用能防腐。所以我想着这枪会不会是有人为酡娘特制的 才多此一问。”

“哟?这枪上还有这讲究 酡娘 难怪堡主听说尜尜枪让我用着 每次见我都唬着脸呐!”芋头立即反应过来 冲我道。

“你甭咧咧了啊 快把枪收好 别把火药潮着。”垩鹰嚷了芋头一句 其实是嚷给沈毓听的。

“哼 你懂啥!”芋头并不服垩鹰 便与他顶撞。

“死小子 看咱们晚上咋扒了你!你个嫩雏!”垩鹰瞪眼道 芋头顿时咽了口唾沫 哑了。

沈毓始终昂着头 面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像是完全没有瞧见垩鹰的挑衅。他的体温正默默的向芋头传递着 我还能闻见他方才搓身子时的酒气 也像是暖的 酒气里还散布着另一种气味 绝不同于马队汉子毛孔中的油垢。他的气息像是书墨、药材和僻静的宅子里的味道一样 淡淡的 说不上来的香……

我摁下马不跟着他们走了 停几步等后面的梗爷上来 与他平行 刻意与前面的人拖远了距离。

梗爷看着我若有所思的神情 盘算了一下 小声问我:“酡娘真信这个沈毓不是那撑船孩子要找的爹?!”

我笑 “你说孩子会撒谎?还是大人会撒谎?”

“酡娘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我方才真怕……”梗爷欲言又止。

“怕啥?!怕我看他是个读书人就信他了?!不是都说读书人心眼最多么。还是梗爷觉得我打小没见过几个长得俊的男人 他有藻堡的男伎们美吗?”我笑。

“男伎们哪有他身上那股子劲劲的气道 一看就是个能来事儿的主 酡娘 你知道我的意思……”梗爷打着哈哈。

“我不知道。”我扫了他一眼 不说了。

到北罘驿站时 夕阳欲沉 之前望见的群山都已在身后远处 晚烟笼罩 模糊不清。这时的道旁都是零星的土丘 在北罘驿站左前方有一座烽火台 早年间造的 一直未曾修缮。

烽火台高三丈五 呈筒形 下一丈是巨石所垒 其上皆是青砖所筑。从前马队到这里 汉子们都要攀爬上去迎风撒尿 显摆男人的威风。

我从未上去过 只知道看见烽火台就知道离藻堡不远了。

垩鹰说那上面有荒废的炮台 留着几尊锈迹斑斑的铜炮 一直叫我上去看看。烽火台并不难爬 从围壁的底部都有石头稍稍伸出一段 以作梯阶 随即是一道道直立往上的铁栏。垩鹰说站在上面几乎能看见北河 但我从未上去过 总觉得离天近的地方都不该是我一个人待着的 或者说 少了谁陪我。

马队在驿站里用晚饭 我们到迟了 鸡蛋一个没剩。厨子单用黄瓜、萝卜打卤给我们下面吃 马队出行在外从不计较伙食 但芋头打小没学会用筷子 一说吃面他就垮下脸 因为到时候所有人都要捧着碗围看他的乐子。

我叫他坐在身旁 替他剥着蒜 帮他把看笑话的弟兄们赶开。芋头握筷子跟握拳一样 两个竹条条在手中攥得很紧 吃了不两口便汗如雨下 垩鹰与我们一桌 实在忍不住要逗他。

“我说芋头 甭累着了 叫厨子帮你把面打成糊糊 你用勺剜了吃吧!”垩鹰说完 伴着一阵爆笑。

“滚 都滚。”芋头大怒 将筷子拍在桌上 “我不吃了还不成嘛!”

说罢 弟兄们又是一阵爆笑。

我将剥净的蒜塞他嘴里 轻拍他脑袋 说“你傻呀 他们说你你就不吃了 饿到的又不是他们。人活着是靠自己一股精气神 它立着 你的身子就屹立不倒。它要是能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冲垮了 你就算长得再结实也是个怂包子!听酡娘的 甭听他们的 记住!别人不替你活 你也不为别人活!”

“是!芋头不替别人活!但芋头就替酡娘活着 酡娘说啥就是啥!”芋头朝弟兄们一咧嘴 索性不用筷子了 直接用手抓了面塞进嘴里吃。

“是 芋头替酡娘活着 芋头长大了还想娶酡娘做婆子来!”梗爷一早划拉下面 抓紧功夫抽烟 他煞有滋味的啧着烟嘴儿 悠悠说道。

噗……芋头口里的面一下喷了出去 泼了垩鹰一脸。

这下众人被引得狂笑不止。

“你这老东西 你胡吣啥!信不信我用尜尜枪崩了你的嘴!”芋头又急又臊 冲梗爷大喊。

“嚯 威风啊 不愧是跟着大蛮萨长大的孩子 叫我也是随口一个老东西。可惜我这老东西啊 出门就得睡在你身边照顾你 怕你在客栈里尿炕了得赔钱 还得听你睡梦里的糊话 ‘酡娘……酡娘……我长大了娶你……’ 哈哈哈哈哈!”梗爷一本正经说到这里 终于强忍不住笑意 仰头和兄弟们一起大笑起来。

我也笑了 看着芋头起身追打着梗爷 二人在桌边一圈一圈绕着嬉闹 有弟兄伸手扯芋头的裤腰带。这时我并不怎样拦着 孩子不该有的锐气早些磨掉是好事。

垩鹰在我身边擦抹脸上的面 沈毓则在另一张桌上静静的吃着饭 当我看他时 他也注视向我 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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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涂千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快小说只为原作者冥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冥灵并收藏血涂千秋最新章节第42章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