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连是三十岁那年和苏梦真结婚的。
婚礼办得很热闹。
那时他虽然已经从警队退下来 但是一帮兄弟都是过命的 一辈子拿他当自己人 纷纷赶来闹场子。
都是大老爷们 酒过三巡 个个喝得红头涨脸 先是嘻嘻哈哈夸赞苏梦真漂亮 又起哄让他交代感情经历 推搡着问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嫂子的。
苏梦真年幼时活泼跳脱 成年后爽朗大方。被一群大男人粗声粗气地打趣 也不羞赧 只是吊着眼角 似笑非笑斜睨着自己等了十几年的新郎。
仿佛也在等一个答案。
宋祁连却答不上来。
倒不是不好意思 而是真的想不清楚。
后来他认真考虑过 如果亲情般的保护欲也算喜欢的一种 那他应该是从有记忆开始就看上苏梦真了。
宋苏两家一直是邻居。
他的父亲宋锐 和苏梦真的父亲苏国正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们两人都是发迹前在老家成的婚 宋锐先有了宋祁连 过了一年 苏家也传来喜讯 添了个粉粉嫩嫩的小丫头。
女孩子招人疼 苏家人把这丫头视作掌上明珠 连带着老邻居宋家一并把她宠上天。就连她的名字 都是宋祁连的爷爷取的 有些俗气 但是彩头极好。
梦真。
美梦成真。
两个孩子一起长起来 宋祁连年长一岁 又是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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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让小梦真管他叫哥哥 总叮嘱他要照顾妹妹。所以从他记事开始 这个小他一岁的丫头片子 就像个小尾巴一样 拖着鼻涕跟在他后面乱跑。
男孩子皮实 小时候在乡下 玩的都是爬山下水满地打滚的游戏。他带着个丫头不方便 总惹得一群小伙伴笑话他。
那时候他对苏梦老有两分不耐烦 和她一讲话就微微蹙着眉头 带两分教训的口气 那模样活像个小大人。
偏偏苏梦真从小就黏他 像块狗皮膏药 贴上就甩不掉。
他还记得 老家镇上有条小河 河上架着一座吊桥。
那桥极窄 又没有护栏 人走上去摇摇晃晃 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河里。
有一回 他们一群小孩子打算过河去玩。他甩不掉苏梦真 没好气地任由她跟到了河边。几个男孩子都上了桥 他护着苏梦真走在最后 见她缩着脚丫不敢上去 忍不住催促：“他们都走了 你快点儿！”
苏梦真试探着踏上去 桥一晃 立刻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回来 撇着小嘴儿说不敢。他又耐着性子催了几回 她干脆抱腿往河岸上一坐 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被她哭得心烦 冷着脸正要训人 上了桥的男孩子已经扭过头喊他：“宋祁连 你到底去不去了？不去我们可走了 你留下看孩子吧！”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话他 小男孩要面子 赌气似的 甩下苏梦真就上了桥。
河面上风大 呼呼在耳旁吹着；河里浪花翻滚 一波一波推着向前 声声拍在河岸上。
可是宋祁连在摇摇欲坠的小桥上走着 却觉得风声、水声 都遮不住岸边那个麻烦鬼的哭声。明明越走越远 哭声却越来越清晰 中邪似的往他耳朵眼儿里钻。
最后 终于一咬牙 他攥着小拳头扭头折了回去。
苏梦真正埋头哭得委屈 一抬头看见他怒冲冲的模样 吓得“嗝”了一声 哭声止住了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委委屈屈仰望着他。
宋祁连到现在都记得那种心烦气躁 当时就抓起她胳膊把人拎起来 连拖带拽拉到小卖部门口 买了两根棒棒糖 出门就塞了一根在她手里 凶巴巴地说：“快吃！吃完不许哭了！”
苏梦真小时候娇气得很 他买糖哄她 她还要拿乔 背过小手不肯接 “你不是不管我吗？干什么给我买糖！”
宋祁连被她这得寸进尺气得要命 咬着牙说：“谁稀罕给你买糖 我是怕你回去和我爷爷爸爸告状！”说着把糖收回去 “爱吃不吃 不吃拉倒！”
苏梦真朝他翻白眼 气鼓鼓把糖抢过去 含在嘴里用力咂着 像是泄愤。
她是天生的吃货 本来又委屈又生气 可棒棒糖带着奶香的甜味儿在嘴里弥散开来 不知不觉就舒展了眉头 越吃越开心。
宋祁连松了一口气 她一根刚吃完 糖棍儿都没扔 马上把另一根也举到她面前。
她不知道记仇 眼神明快地望着他 “你不吃啊？”
七八岁的小男孩 已经学会口是心非地装酷 绷着小脸儿说：“吃糖牙疼 我才不吃呢。”
最后惹得苏梦真独吞两根棒棒糖 还要拿糖棍儿戳他出气。
其实哪里是怕吃糖牙疼？
是舍不得她再哭了 多好吃的糖也愿意留给她。
从那以后 宋祁连就形成一个习惯 每次买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但凡有两份 总是一份给苏梦真 另一份还给苏梦真。
因为其余的男孩子们都嫌弃苏梦真 他和他们玩得也少了 大多数时候都耐着性子陪这个丫头片子做无聊的游戏。
游戏一玩就是三四年。
他十一岁的时候 宋锐和苏国正做生意逐渐上道 两家人经济条件都好起来 攒足钱在省城买了房子。
因为两家关系好 新房子选在同一个小区。
一开始 他们是共同经营电器 后来规模渐大 彼此有了分歧 倒也没闹出不痛快 而是很干脆地分股 各干各的。
宋祁连的母亲黄茵原本是个老师 在镇上教高中 跟着家人来到省城后没了工作 分股后就拿着得来的钱办起教辅机构。
近几年中学教育越发得人们重视 宋家的课后辅导学校也风生水起 到他读中学的时候 已经开了好几个分部。
苏国正继续做电器生意。
人们生活条件好了 电器厂品更新换代快 他经营有道 店面一再扩张。后来 又从零售商变成了经销商 拿下某品牌的空调在本省内的总代理。
经济条件的提高 并没有让一切越来越好。相反的 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都因为骤然的暴富 经历了各自的变故。
宋锐发迹后 光怪陆离的生活开始向他伸出诱惑的手。他没能扛住 和一群狐朋狗友交往渐深 不知不觉就染上了毒瘾。后来被黄茵发现 送他进过戒毒所 也闹过离婚 但都没能让他脱离毒品的控制。
最后 黄茵把他锁在家里 企图强制戒毒。他不知用什么法子逃出去 好多天没吸 难受得厉害 再接触到那东西 激动之下控制不好分寸 吸食过量猝死了。
宋祁连用了很久 才从父亲过世的打击中走出来。
走出来后 也就和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说再见了。
他开始发奋读书 开始学着照顾母亲 也对未来有了清晰的规划——他憎恶毒品 立志成为一名缉毒警察。
相比之下 苏家的变故就平和许多。
苏国正和妻子方茹当初是相亲认识的 没有多少感情基础 觉得彼此条件合适 相处不到半年就领证结婚了。
发迹之前 两人被生计绑在一处 彼此需要 虽然发现了越来越多性格上的不合拍 可谁也没想过离婚的事。
发迹之后 再不必担心没了对方该如何生存。金钱拓宽了他们的世界 游出那道浅浅的涸辙 他们再不需要相濡以沫 天高海阔 几乎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相忘于江湖。
两个都是心思明朗的人 婚姻破裂也与第三人无涉 钱和房子对半一分 离得很爽快。
苏梦真遗传了他们的性格 天生的乐观 所以他们的离异 丝毫没给她造成什么阴影。
相反的 两人自觉离婚愧对孩子 都对苏梦真加倍溺爱弥补。她顺风顺水地长大 单纯到没心没肺 甚至暗暗遗憾 要是他们早点离婚就好了。
宋家和苏家距离还是和从前一样近 但因为男女有别 因为性格迥异 因为际遇不同……宋祁连和苏梦真在敏感的青春期里 不知不觉地彼此疏远了。
命运线再次粘合在一起 是在宋祁连十五岁那年。
那年他原本读初三 苏梦真初二。
可他因为打架留级 一下子从她的学长变成了同学 还是同班的。
自从父亲去世后 宋祁连开始懂事。他人聪明 学习一努力 成绩突飞猛进 在初三那年已经是年级里的尖子生 全校老师都看好的清北苗子。
苏梦真没有什么压力 每天放学就惦记着玩电脑 成绩一塌糊涂。苏国正无奈 天天拿着宋祁连当例子 把他当作“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女儿。
先前苏梦真只有低头听训的份儿 自从宋祁连留级分到他们班 她就有了反驳的借口。每当老爸让她向宋祁连看齐 好好读书 她就撇嘴甩出一句：“你怎么不说他打架差点被开除呢？！打断了人家三根肋骨 两颗门牙！”
宋祁连这样的好学生 如果犯了什么错 学校里看在成绩的份上 是格外宽容的。要不是那次实在把人打得厉害 校方也不会狠心给他留级的处分。
苏国正看着这孩子长大 小时候虽然调皮 可也不是好勇斗狠的性子。长大后开始懂事 更是老成稳重的像个大人 实在想不通 好端端的 他为什么做这种事。
苏梦真也好奇过。
他刚打完架从医务室出来 她听见风声 跑着下楼把他堵在走廊口 质问他为什么打人。
十五岁的少年 已经高出她大半个头 身材略显单薄 却有了挺拔的骨架。他脸上挂了彩 红肿狼狈 可满眼都是不在乎 抬手把唇角的血迹一抹 声音很淡：“看他不顺眼。”
然而他没告诉苏梦真 自己为什么看那人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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