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个向家村都泡在一团淡淡的雾气里面。村子东边一棵合抱粗的大榕树下,有个三面泥墙的院子。

院子挺大,院墙不高。老榕树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早起的鸟儿们在树上唧唧啾啾叫个不停。

一个穿粗布襦裙的中年妇人,匆忙走到这家院子门口,从院墙豁口的地方,朝着门窗紧闭的南屋喊道:“春儿!春……起了没?

不管是鸟儿闹还是妇人叫,都完全没有干扰到南屋炕上姐弟三人的金质睡眠。

向春正在做梦:她面前的盘子里有一只肥鸡,鸡皮烤得油润橙黄,填在鸡肚子里的松茸和油梅,散发出让人流哈喇子的香气……

向春是半个月前穿越到这里来的,穿越前她正在美食直播里教大家**。当她嚼着一块做好的鸡肉,对着镜头露出‘好吃到三百米’的表情时……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等她再醒来,就已经从敲可爱的小姐姐变成人瘦毛黄的小村姑。

“春儿! 墙外边的妇人拔高了嗓门。

向春从梦中惊醒,听见外面有人在叫她,立刻推开身边紧挨着的小胳膊小腿们,穿好外衣,轻手轻脚出了门。

山里的空气又湿又甜,看清墙外边的妇人是谁以后,向春笑眯眯地跟她打起了招呼:“二婶婶早!

向家村里的人基本都姓向,向春的爹向有成是家里的独子。所以这个二婶婶,只是和他们共同拥有一个三辈以上的祖先。

“春啊, 看见她以后,向二婶回到大门前面,隔着门板问道:“我跟秀才大爹说好:你今天早晌去找他,没忘了吧?

向二婶住在西边的村口,她一大早就留心着门口来往的动静,因为一直没见着向春经过,才特意找上门来。

“没忘! 向春扬着笑脸拉开门闩……大门掉下来半边,她一把扶住,二话不说把门脚又推回了凹槽里。

向二婶说的秀才大爹叫向能仁,是向家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向能仁十九岁考中了秀才,虽然后来没什么进展,但是他能写会算,住在城里见过世面,村里谁家有个大小事都爱找他。

“没忘还不赶紧,这都什么时辰了?

向春要去向能仁家帮工这件事,是向二婶一手引荐的,所以她才格外紧张。

向春抬眼看了看天,轻描淡写地说:“二婶婶别急,现在最多六点。等顺顺好好起来了,我喂饱他们再出门,到城里最多也就九点半,耽误不了。

向春不习惯时辰的说法,向二婶也听不懂她说的‘点’,瞧着她好像不够重视,语重心长地说:“春啊,咱们可不敢叫秀才大爹等啊!你现在就进城去,守在工字巷口,等你大爹家的门一开就赶紧地进去,手脚勤快点,帮你师娘把夜壶倒了,庭院扫了,再把举人公子们的早饭做了……

向春扶着破破烂烂的大门,越听越伤心,不是去帮厨吗?怎么还干上了丫鬟的事情?

向二婶看她眼神幽怨,立刻好心分解给她听:“傻春,咱们农家人最不惜的就是力气。你多做活,哄得秀才师娘欢喜,她一高兴,从院里住的那些举人公子里给你撮合一个,你可就是飞上枝头的喜鹊!将来的日子,过得比秀才师娘还要风光!

向春心想:婶啊,你别净琢磨美事了。按你说的:我在向秀才家里,成天不是拎着夜壶,就是抡着扫把炒勺。举人公子们对我怦然心动可能,大概跟芝麻掉进针眼里差不多。

话虽如此,这份帮厨的差事,向春当然还是会好好珍惜。穿越如投胎,对于自己的处境,她只能说:“呜呼哀哉!

其实向春家从前还是很富裕的,在村子里也是让人羡慕称赞的对象。从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就能看出来,虽然现在破败了,也比村里别人家的要大好多,而且屋子也多。

向春的爹向有成聪明胆子大,十几岁就跟着别人去西域闯荡,二十岁带着漂亮老婆和小钱钱荣誉归来,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土兹语。

那时候,就连向秀才也总请他去家里喝酒的……

当然,再好的事也跟‘现在的向春’没关系。她乖巧地点点头说:“二婶,你放心吧,我肯定耽误不了正事。

向二婶是看着向春长大的。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娘病死后爹也走了,二婶心里也很同情他们姐弟三个。

看见向春身上的裙子补了七八处,脚上的鞋子也磨出了洞,啧啧嘴说:“秀才师娘是城里小姐,你这副样子去怕是要遭嫌弃,走的时候,去我家换件翠翠的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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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向春答得嘎嘣脆。在向二婶走后,立刻回南屋里去叫^床……

适应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后,两相一比较,才知道闷了一夜的屋子里味道有多难闻,尤其是还掺和着尿壶的味道。

向春大开着门,又打开灰尘扑扑的木窗。

突然吹进来的凉风,让土炕上的两只小团子有了动静:他们紧闭着眼睛,用四条白生生的小胳膊到处摸被子,摸到被子后赶紧把自己裹进去。

在向春的注视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熟练地把自己裹成一只肥肥的‘蚕蛹’后,又没了动静。

“大顺,小好,起床了!

向春深知这种打扰别人睡懒觉的行为,是何其残忍!虽然她心里超级内疚,还是果断下手去掀被子了。

察觉到她的意图,‘两只蚕蛹’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四只小手死抓住被子不放。

向春拽了几次都没成功,被子里轻轻抖动着,传出了‘嘿嘿’的笑声。

“好吧。 向春放下手里的被子,惋惜地说:“本来我今天要去城里的,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带个糖人。可惜你们都不愿意起来,我只好不去了。

“姐姐,姐…… 两只蚕蛹拼命抖动起来,三秒破壳而出,两个小人跳到床沿边上,四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姐,我们起来了! 大顺总是先说话,小好立马跟上:“我们真的已经起来了。

“恩, 向春抱着胳膊,威严地点了点头,“先去刷牙洗脸,吃过早饭以后你们去二婶婶家等我回来。

“还有糖人吗? 大顺期待地问。

“动作快一点就有。

“我也有吗? 小好需要确定一下。

“都有。

姐弟三个在屋檐下的石槽边洗漱完毕。向春用玉米渣子和野葛粉熬了一锅糊糊,大家吃饱之后就出门了。

淡淡的雾气已经散去,人口稠密的村子西边,到处都是鸡鸣狗叫。

村口路边的院子里,向二婶的大女儿瑶翠正在喂鸡,她是个圆脸的可爱姑娘。看见向春后,瑶翠把葫芦瓢里剩下的一撮稻壳洒在地上,笑着招呼她:“春,快进来!

向春推开竹枝扎的篱笆门,大顺小好熟门熟路朝屋里蹿去。向春捉住大顺,揉了揉他的脑袋,叮嘱道:“别在二婶家里乱倒腾。

大顺点头,“姐,你也别忘了买糖人!

“忘不了。

得了许诺,小兄弟欢欢喜喜地去了内屋。

瑶翠把小葫芦瓢放回装稻壳的木桶里,对向春招手,“娘说让我给你找件衣裳,到屋里来吧!

向春跟着瑶翠进了偏厦,瑶翠的房间不像闺房倒像作坊。里面不仅有织布机还有纺车,墙角木架子上的十几只扁筛里,躺着肥嘟嘟的蚕宝宝,沙沙地啃着叶子。

“翠翠你真能干! 向春摸了摸织布机上半匹竹青色的细布,忍不住夸她。

瑶翠在衣箱里翻捡着衣裳,回头看了一眼,没多想地就脱口而出:“说起织布,莫姨姨才厉害,我娘说她随便织一匹平纹锦,都能卖出百两的价钱……

发觉不妥后她立刻打住了,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春……

“没事,我不难过。 向春露出了一个完全不难过的笑容。瑶翠说的莫姨姨是原主的娘莫莫提,在四年前病故了。

向春也知道原主的妈妈有手织锦的绝活,她会织一种罕见的‘十色双面平纹锦’。

虽然向春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肯定能卖很多大钱钱啊!这么赚钱的手艺,居然没有传给女儿……向春无比地想问问:莫莫提阿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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