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稀稀拉拉地下了将近一个月了,不但没有停的趋势,反而日渐势猛,湿气闷在空气里,挟裹着泥泞土壤中那股子霉腐的味道,将初秋本该有的天高气爽逼出了镐陵城。大齐皇宫一带,水珠挂结在翻过无数次新漆的宫墙上,浸出平日里隐在红墙绿瓦间的陈年迂气。

天终日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石阶凉心里着实倦得慌,每日撑着把油伞按例来刑部执勤,一路上雨水沾湿了裙裾鞋袜,凉凉地粘在肌肤上十分不舒服,惹得她心中毛躁躁的。连夜里睡觉,也老是梦见多年前那个可怕的雨夜。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她撑着腮坐在刑部衙门里,漫不经心地望着雨水顺着高悬在衙门口的那块鎏金楠木牌匾汩汩地淌在门槛前,闷闷地嘀咕了一句。心想大概雨天烦得奸人都懒得作案了,让她落得些清闲。

“看这势头,估计还要下上一阵子。”白皙修长的五指端着个青瓷茶碗伸到石阶凉面前,清和柔缓的男音好似世上最顶级乐师奏出的阳春白雪,片刻中扫净她心中凝积的沉郁。“石大人?”

石阶凉从微怔中缓过神来,捧过沈鹥洲手中的茶碗,交接的刹那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指侧,光滑细腻的质感犹胜手中的瓷碗,温热的指温带来的鲜活灵气却又远非冷冰冰的瓷面可以比的上的。

“谢谢沈大人。”她随意抿了口碗里的茶,垂下双眸把目光深深埋进碗里。这么近的距离,她不敢盯着沈鹥洲看太久。

石阶凉自六岁起就再未着过女装,她把青丝绾成男孩子的髻,套上宽衣长袍,混进私塾,沉着嗓子跟着师兄弟们读遍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时间一久,慢慢地也就淡忘了自己本来的女子身份。豆蔻年华时就不曾体会过那个年纪的女孩常有的情窦初开的情愫,如今二十二的“高龄”了,也从未对哪个人脸红心跳过。

直到她三个月前遇见沈鹥洲。

石阶凉十六岁时殿试高中状元,名震一时,要知道无论是北齐还是南夏,殿试高中的才子,一般都在而立左右了,少年才俊十分难得。她在高中后被调任邕州,为官数年后官至邕州知府,许是勤勤恳恳打下的政绩打动了镐陵的朱门贵胄,又许是突然走了大运,她终于在三个月前如愿以偿地被调到齐都镐陵,任刑部左郎中。虽按品级来说是平调,可在镐陵做官,自然是比在外头做官要好的。

早在邕州时,石阶凉就听过沈鹥洲的大名的。沈鹥洲十九岁殿试高中探花,虽然这个成绩也算惊人,可有石阶凉早先创下的高不可攀的记录在,沈鹥洲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单靠这个名震九州的。真正让他出名的,是他那张好看得人神共愤、惨绝人寰的脸。

坊间关于沈鹥洲的传闻有许多,什么未出阁的公主千金争相向皇帝请求赐婚、什么沈郎一出街少女少妇无不暗送秋波掷果盈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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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算了,石阶凉居然还听说有南夏女子见了沈鹥洲的画像后茶饭不思,绝食抗拒家中说的亲事,偷了钱千里迢迢跑到大齐来,就为了见沈鹥洲一面,好不容易远远地看了一眼,结果被真人的倾国容貌美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抱着画像喃喃地叫沈郎。

石阶凉对这些传闻自然一向是嗤之以鼻,可当沈鹥洲切切实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唇角勾出一抹彬彬有礼中带着七分疏离的浅笑,微微欠身行礼喊了她一句“石大人”,石阶凉终究也不可免俗地一愣,血液突涌上脑,心跳停了半拍之后,尴尴尬尬地回了个不成规矩的礼。

当然了,石阶凉自认绝非肤浅之人,她耿耿于怀地琢磨了半天之后,终于对自己的失态有了个清楚的解释。好美之心世人皆生来有之,对好看的东西带来的视觉上的震撼和享受产生喜欢的情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就好比她看到美丽的风景啊鲜花啊之时同样会心动,而这心动却完全和男女之情无关。

“共事三个月了,还不知沈大人是哪里人?”石阶凉把口中含着的茶吞到肚子里,状似无意地试探着问。

“筑中人。我生于筑中白鹥洲一带,家父命地名与我做名字,去白字而成鹥洲。”沈鹥洲淡然地答,特意用筑中的口音发出白鹦洲三字。

“原来如此...”石阶凉边和他聊着,皱了皱眉,摇了摇手里还剩下一大碗的茶,隐约看见碗底茶叶中一些磨碎的当归、白芍、薏苡仁,心道怪不得这么浓的药味。“这是药茶么?”

他笑,“向太医院讨的方子,煮来祛祛湿气,没想到你这么怕药味。”

“不如下回我来煮吧。”石阶凉放下碗,想着下次得给自己的那份额外加个红糖。“可看沈大人的样貌,好像和普通中原人不太相似?”石阶凉刚说出这话,心里暗骂自己嘴笨。

她本想说的是沈鹥洲的气质和一般官场人不一样,可到嘴的瞬间突然觉得这话有些恭维了,临时把话稍稍改了改,说出来却还是很奇怪。沈鹥洲这绝世模样,和哪儿的普通人都不会相似。

沈鹥洲的气质确实是十分独特,温润之中带着一种清辽的大气磅礴,谦和之中带着一股矜持的孤冷自傲,就像藏在辽阔宽广的雪原之中的一道纯净细润的温泉水,又像收起华丽羽翼立于人间却依旧心怀九霄的凤凰。他身处诡谲官海之中,不卑不亢却能游刃有余,短短两年时间就稳稳地坐到了刑部右郎中的位置,这更是让石阶凉佩服至极的。

“石大人说对了,我身上流着一半北域鬼方国人之血。”沈鹥洲大方回道。

沈鹥洲落落大方的样子倒让石阶凉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鹥洲气质中带着天然的与外人的防备,以至于石阶凉自与他认识以来说话都比较恭谨,二人的关系在三个月中一直不咸不淡地维持在一个特定的亲近程度之外,公事以外之事一概不谈,连对方的家世背景都不曾问过。

北域鬼方人高鼻深目,肤色白发色浅,与中原人长的差异很大。这几样典型特征沈鹥洲像了一半。除高鼻白肤之外,他的一头青丝乌如宝墨,双眸也不如一般鬼方人凹得深,融了中原人的特质之后,以一个完美的镶嵌在眉骨之下,微微上翘的丹凤眼角搭着蒲扇般浓密修长的睫毛,精致之中尽是说不出的风雅韵味。

沈鹥洲的坦然让石阶凉顿觉二人关系似乎近了一步,石阶凉若有所思,咬了咬唇下决心问,“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沈大人。”

“石大人请讲。”

正聊着,一辆雍容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衙门口,几个婢女麻利地撑着伞拱到轿帘面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华服男子随即在婢女的环绕下风尘仆仆地向衙门内跑来。石阶凉刚想亏他今日怎么记得来衙门了,话还没出口就被男子抢先。

“石头,不好了!”游亨达边喘着气边喊,情急之下五官收聚,一张微胖的脸蛋显得更圆,“宫里出事了!”

大齐后宫沁香苑,宫女彩缎昨晚上送走李采女后一夜没睡,又是忙着煎药膳,又是忙着准备热水。凌晨五更,李才人屋子里的热水已经换了许多次,檀木浴桶中的热水此时正以最舒适的温度透过水面扑撒的花瓣散着热气。彩缎端着案板候在屋门前垫着脚眺望,暗道主子若还不回来,又得去重新煎一回了。

皇帝岁数上来了,身子气力不如从前,对房闱之事的兴趣本就与日俱减,何况近两年他身边还有个受宠的戚夫人,雨露都没多少,更不要提均沾了。如此一来后宫里这些低位的女人们上位机会少得可怜,好不容易等到戚夫人怀孕了,才有了侍寝的机会,不管从前走的多亲近的姐姐妹妹,都为了难得的几次机会明争暗斗得撕破了脸。

彩缎家主子李采女争气,得了让陛下青睐的机会,昨夜主子被陛下召幸至昀德宫,彩缎心里也狠狠地畅快了一把,心想着今后再不用受同院的程宝林婢女素心的气。

手中案板上的药膳冒出一阵苦香,细嗅下不难辨出其中加了不少参茸、熟地黄等暖身助孕的药材。一直等到辰时,还不见李采女回来,彩缎按耐不住了,银牙一咬,将膳食放回了膳房,打着伞往昀德宫走去。

“公公,奴婢是沁香苑李采女的贴身侍婢,昨夜皇上派人招了奴婢的主子来昀德宫侍寝,奴婢特来向公公打听打听消息。”彩缎当然是进不了昀德宫的,她在昀德宫外墙边上自觉地停了脚步,勾着腰向守外边的公公们堆出低眉顺眼的笑脸。

“原来是李采女手下的姑姑。”守门的张公公一听李采女的名字,立刻对彩缎回着奉承的笑,靠近她小声道,“恭喜姑姑了,李采女蕙质兰心,听说皇上喜欢的紧呢。”

彩缎听公公这么说,嘴角一时笑得咧到耳根,可又想到不见李采女人影,笑容马上消了下去,“可为何奴婢还不见主子呢?如今已经过了辰时了啊。”

张公公脸色一变,诧异道,“不可能啊,咱家三更天时便见着皇上派人用轿子把李采女送回去了啊。”

“什么?三更天?!”彩缎的嘴长成了一个圆,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可是未合眼地守了一夜的啊。

右眼一跳,不祥的预感渐渐萦绕上心头,前段日子宫里的传闻不知怎的突然跳到她心头,彩缎匆匆告别了张公公,焦急地往回跑,冷风夹着雨水迎面打在她身上,伞骨被吹折了一半,泥浆渐到裙摆上,她顾不上这些,只想着赶快找到主子。

沁香苑住了不少户采女和宝林,昨夜看见轿子来接李采女时皆妒红了眼,早上醒来推窗看见彩缎满苑地找着李采女,十个人中有九个心里暗骂了句活该。李采女为了昨夜侍寝的机会得罪了苑中不少人,彩缎挨户地问她们是否见过自家主子,这些女人们冷声一笑,砰地一声甩上了窗户。

沁香苑后山上有个人造的小湖,湖畔栽了不少杨柳,本是苑子里赏景的好去处。可最近雨水太多,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出门,何况雨连着落上这许久,湖里的水慢慢积不下,大有溢到平地上来的势头,没有人愿意去踩脏了鞋袜,一个月没人往那处去,也不知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可彩缎没办法,她找遍了沁香苑不见李采女,只好一边把李采女失踪一事上报给了嬷嬷,一边壮着胆子往后山走去。

此时虽是白天,可连日阴雨,空中只见乌云不见太阳,光线经过厚厚的云层的阻挡,照到大地上时已经没了生气。后山的杨柳被风吹弯,枯败的柳条被雨水钉在地上,煞黄煞黄的像满地颓朽的蛇皮。

越靠近湖边,狼藉的景象更甚,湖水果然已经溢了一些出来,混着浊黄的砂石一股一股地顺着势低的方向流去,竟像一道道浊泪。

“主子?”彩缎的喊声中已经带着哭腔,眼前阴诡的景象让她不寒而栗,握着伞柄的手直发抖,“主子您在哪儿啊?您别吓奴婢啊...”

绕过一座假山,呼啦一声,彩缎的眼前突然黑了三分,她吓地“啊”了一声,而后才意识到是手中的伞在风口被吹歪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调整着呼吸整理着倒折的伞面,可伞却似乎已经报废了。

“忒没用了!”彩缎气地索性把伞一扔。一抬眼,眼前赫然出现一具煞白的女尸。

之所以说煞白,是因为这具女尸此时正几近□□地匍匐在湖岸边。连日的雨水落下来,搅出了湖底的淤泥,此时一片浑浊的湖水更衬地女尸通体白得诡异,夏日残留下来的几片荷叶死气沉沉地飘在湖面上,有几片与女尸浮散在水中的发尾卷在一起。女尸下半身浸在水里,风一吹,似乎要顺着涌动的波浪爬出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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