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到一年半以前。

凤曦国的后宫中来仪寝殿里 有一个女子倚窗望雪。

午后天气阴沉 白雪漫漫 如棉如絮。

似乎与几千年以后的雪 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不同的 是她如今的身份。

凤墨影眉尖轻拢 惆怅地望住窗外庭院中银装素裹的雪景 屋檐下的红色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正如她如今的心境般。

听闻 她是一个手段残忍 心性冷酷的女帝。自从登基以来 一直以彪悍狠辣、雷霆手段著称 在这一双手下走过的人命 已数以千计。当年的京师更是满地铺血 白骨枕路 可以说是 帝王一怒 伏尸千里。

凤墨影不由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这一双手 她竟何德何能?一觉醒来 双目睁开 竟是这浓墨重彩的华丽宫殿。她的身份 就是一位女帝。一位残暴不仁的女帝 当真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穿越也太牛逼哄哄了吧?

“陛下 沐王求见。”寝殿外的女官忽然入内 来至她身前禀告道。

自从她醒来后 就一直称病不上朝。

连日来 可有不少人前来探病 她觉得见也不是 不见也不是。前几天来的人 都被她用各种各样的由头给打发了。

凤墨影正拧着眉 挥了挥手 想着要让她继续出去赶人走。

但身边的“贴心”女官莹玥冒死跪地劝她道:“陛下 若您一直避而不见 不仅会冷了臣工与皇族们的忠心 更会引起了各方的猜测 甚至会引发人心思乱 还恳请陛下三思啊!”

凤墨影思索了片刻 反问道:“你觉得今日让沐王进来探视 合适吗?”

“奴婢惶恐 不敢妄言。”莹玥吸着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答道。

“好吧……”凤墨影渐渐习惯了这些人的思路 也能很顺口地接道:“寡人赐你无罪 大胆地说出来。”

莹玥眼眸微转 思忖着这些时日女帝不同于往昔的暴躁专横 心思亦变得活络了起来。她跪得背脊笔直 礼仪恭谨 语气恭敬地道:“回禀陛下 奴婢……奴婢认为沐王可以召见。”

“为何?”凤墨影整理了一下衣袖 继续望住她问。

据闻 女帝这一次是在登朝阳台祭天 为凤曦国祈佑国泰民安之时 遭遇了刺杀。

其时 血染朝阳台 影卫无能、药石罔效 真正的女帝也因此魂归了九天 一命呜呼。

而她这个冒名顶替者 却得以重生。

幸乎?谁之幸?悲哉?谁之悲?

莹玥微垂着头 目光投于膝前寸许地方 壮着胆子回道:“回禀陛下 奴婢……奴婢认为沐王世袭异姓王 遵从祖训 从不参与朝堂党争。沐王又一贯持身中正 不与朝臣皇族结党营私 此刻准许他前来探视 一则 可示陛下龙体无碍以安臣心、定军心;二则 陛下可将朝阳台行刺之事托付于他 查明真相 揪出乱党来。”

凤墨影闻言 不觉精神一振 眼眸微微一眯。

堂中跪着的女子 虽话犹未尽 但其中的思量细细想来 不禁引人深思。

若沐王正如众人眼中的光风霁月、两袖清风 朝阳台刺杀之事与之无关 那么让他帮忙找出这藏于身后的在背锋芒 又何乐而不为?

若沐王与朝阳台刺杀之事有关 如此一来 让他亲手查证真相 亦可起打草惊蛇、震慑威胁之效 一举两得。

只是有一事不妥 如若龙体无碍 她又怎么能够继续装病不上朝呢?

凤墨影目光从女官身上转移 停留在眼前那只吞吐着龙涎香烟气的鹤嘴香炉上 心中便慢慢地有了一番计较。

随后 她眉心舒展 朝莹玥颔首吩咐道:“起来 寡人准你所奏 去请沐王进来!”

进来的女官应命而去 走出殿外 高声唱道:“宣沐王觐见——”

来仪寝殿之外 细雪不断 飘如三月柳絮 漫天遍地。

风雪霏霏之中 一人自宫苑门外行入。锦缎长靴 步履清雅 一袭合身蓝缎锦衣 肩披同色貂毛坎肩 发上簪白玉银冠 衬显得他身量挺拔高挑 仪表不凡 丰神秀彻。

一步一步地自雪中走进来 亦似一步步地走入了人心田中般。

斐玉晏越过了植满玉兰树的庭院 踏上台阶 举手拂落了坎肩上点缀着的皑皑碎雪 才举步走进了寝殿之内。

随着女官的带引 行至烁烁珠帘之前。珠帘后 又隔着一层薄薄的鲛绡纱。凤墨影隔着一层纱帘 复一层珠帘 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来人。

这个位置 窗外稀薄的日光恰恰从外透了进来 穿过白纱 并着室内点燃的灯火一同落在了渐渐行近的人身上。虽看得不是十分的真切 却也能瞧了个七八成的分明。

凤墨影眼中所视 瞬间心中诗词自现而出“岩岩如孤松独立 朗朗如明月入怀 轩轩如朝霞举 濯濯如春柳月。”之句来 觉得用以形容此人竟是如此的贴切妥当。

这人仪态气质皆为绝佳 举止投足间仿佛就是从古诗书中走出来的魏晋名士、无双公子般。

更难得的是 此人行走之间非常的自在好看 有一种独属于男子的萧疏轩举 而又无尽优雅。

斐玉晏朝纱帘后逆光而坐的女帝颔首行礼 他沐王府乃世袭罔替的并肩异姓王 有着无需跪拜君王的先皇懿旨。

凤墨影这些天来对凤曦国中的事多少翻阅了一些史册书籍 有些了解。此刻已悄然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 轻抬右手 声音平静地道:“沐王免礼 赐座。”

“谢陛下恩典!”斐玉晏道谢之后 只见他侧身在珠帘左近的黄梨木太师椅上施施然地拂袖落座 殿中莹玥早已识趣地奉上了一盏香茗于他右手边的案几之上。

他朝莹玥颔首 报之以为礼。

莹玥急忙垂首避开 默然而退下。

轻呷了一口热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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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玉晏才款款地开口道:“陛下 已有半月不曾上朝问政。朝中大臣们皆是心中惶恐 纷纷登门造访 到我沐王府中倾诉 恳请我来一趟来仪殿向陛下问一声安好。”

听出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随意 又不失礼仪。这本不是一个臣下该对帝王说话的口吻 更像是熟人间 平辈间的谈话 细品其中的意味 似乎还带着一丝极为熟稔之人间的调侃。

凤墨影不由蹙了双眉 一时之间竟踟蹰不决 把握不住该用何等的语气口吻来回他的问话。

这女帝与沐王之间究竟是存在着怎样的一种暧昧?往昔 他们又有着怎样的一种过往?

回答不了 她只好也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 又添上了两声轻咳。

“陛下 我到来仪殿之前 已去过了太医院询问院使白大人。据说陛下的外伤已无大碍 只是体内的余毒未清。”

斐玉晏声音朗朗动听如冰玉之质 不缓不慢地从袖囊中掏出一只小锦盒 放置于案几之上 说道:“这是朗月大师所赠的‘大世丹’。丹药之事我也并不是十分的在行 陛下且让北堂拿去验证一番 看看是否能够对症下药。”

“沐王 有心了。”凤墨影觉得自己此刻再不发声 倒是有些奇怪了。便顺着他的话 道了一声谢。

听着这一声不咸不淡的谢 斐玉晏不禁抬眸去望了纱帘后的人一眼 唇角微勾 似笑非笑地道:“陛下 今日竟与我道谢?臣心中不胜惶恐。”

伴随着他脸上微微的笑意 莹玥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只此一眼 便是耳尖微红。

在女帝面前 特别是登基之后 一直敢如此不顾忌言语态度的人 也只有沐王一人了。

他是不畏死 还是有恃无恐?

沐王千金难得一笑 然而一笑却是可倾城。

莹玥急忙垂下了眼眸 不敢再妄动绮念。

他这话听在凤墨影耳中 倒有些不是滋味了。她磨了磨后槽牙 心中觉得这人是嫌自己的脖子太硬了?还是想要试一试帝王手中的刀 挑战一下帝王的耐性?他究竟有什么资本能够这样子拽地跟女帝说话?

这女帝不是性情暴烈、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吗?为何能一直容忍于他?奇哉 怪也。

若不是他们的身份摆在这里 都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损友在病中来找她冷嘲热讽、聊天解闷了。

这么一想 凤墨影心中瞬间灵光一闪 难道这个斐玉晏并不似旁人那般厌恶畏惧于女帝。他在女帝身边也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是以大臣们无计可施之际 便统统地求到了他沐王府去了。

他也是仗着这一层干系 看似无可奈何地来探视于她。实则却带来了能解毒的丹药 不知是否他特意去为女帝寻来的?

如此的一番分析 凤墨影看向斐玉晏的目光渐渐又有了些不同 忽然豁然开朗地道:“沐王 不知对于寡人在朝阳台遇刺一事 你有何看法?”

“没有看法。”斐玉晏闻言 沉吟了片刻后才回道。

眉眼淡静得没有一丝的波澜 眼神也十分的沉静。

“哦?”凤墨影挑眉 又试探道:“若寡人想让你去着手找出这个幕后之人呢?”

“陛下莫要对我期望太大 玉晏本就是一个游手好闲之人 终日无所事事 只与诗书为伴 又哪里会去干这种精细活。”斐玉晏毫不迟疑地推迟道:“此事关系重大 陛下还是应找一个精明强干之人领下懿旨 亦好早日揪出背后之人 省得我等成日提心吊胆。”

听着他这样一个一眼看来就是满腹经纶气质绝佳的人 在面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凤墨影竟亦被激得来了气性 故意斥道:“斐玉晏 难道你还要抗旨不遵了不成?”不用旁人提醒 也该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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