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下游的章江省阳分县全国出了名的贫困县。
1967年的夏天 在离阳分县城70公里偏远山区西梁公社刘家沟大队部门口那用泥沙石灰铺设的晒谷坪上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和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40多岁的女人 正在从架子车上搬运一些锅碗瓢盆 旁边小木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留着小平头 穿着一件小白衬衫 蓝色小短裤和一双米黄色小凉鞋。从小孩的一身打扮中可以看出 他们三个人不是农村人 那么他们到底从哪里来？到这里又是干什么呢？
正在人们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家人的时候 刘家沟大队老支书刘来贵迈着大步含来有30厘米长的老烟枪 笑哈哈地来到了架子车旁边 笑着对还在搬东西的男人说：“唐书记啊 真的来了？昨天公社刘正远跟我说你们一家人要到我们村 我还不相信呢。你们来了我们刘家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
“你 你 你们几个 赶快帮唐书记一家把东西搬到大队仓库边上龙奶奶的西厢房 你们几个女的去把房屋打扫干净 替帮把东西收拾好 今天你们几个就不要出工 安排你们把唐书记一家安顿好就可以。”刘来贵不愧为老支书 用手指点了四个男人、三个女人就把他口里称呼的唐书记一家人安排了妥妥当当。
老刘称呼的唐书记是阳分县委副书记唐年生。1967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潮席卷全国 曾经参加过红军的唐年生被红卫兵小将打成“叛徒” 于是 下放到了偏远山区西梁公社刘家沟大队第一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唐年生12岁参加红军做司号员 长征时由于身负重伤也因为年纪太小被迫留在湖南省湘潭当地的农民家里 一年后的1936年 带着病伤回到了家乡阳分县城 和失去丈夫的母亲一起生活 孤儿寡母日子实在过得很是艰难。然而 身为当地有名资本家外甥女的母亲 自小有做生意的天赋 看到家里这般艰难困苦的日子 就让儿子学做起了小生意。
唐年生虽然没有上过学堂 也没有正儿八经念过书 但是由于妈妈稍有一些文化 还是让儿子认识了一些简单的文字和算数 还学会了打算盘。于是,15岁的唐年生就从县城带一些日常用品到乡下去卖 再换回一些粮食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后来20多岁唐年生娶妻生子 1948年临近解放 唐年生因为参加过红军又为人耿直被南下干部看中 推选为区公所粮食干事 解放那年 唐年生已经成为区政府的副区长了。之后 唐年生又当了公社书记、商业局长、县革委会副主任、县委副书记。“*”被打倒 靠边站。
唐年生一家被安排在大队仓库旁边的一栋地主婆龙老太的西房居住 每天按照生产队长的安排做农活。他有6个小孩 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他在位时 大儿子安排在农机厂做钳工 大女儿安排在汽修厂做会计 二女儿在副食品公司当营业员。二儿子、三女儿在县一中学读书 身边只有小儿子唐文学则跟着他们夫妻两个下放到了农村。
唐年生挨批判靠边站时 唐文学才刚刚上幼儿园 因为年纪太小 无法托付给别人看管 后来也就随着父母下放到了农村。刚开始时 他还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可是慢慢发现自己的父母经常被大队和公社的人叫走 父亲回来后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甚至身上经常出现见块流血的伤口 母亲也只是告诉他 别烦你爸爸。随着在农村的日子慢慢推移 5岁的唐文学上了村里的小学 这样他每天就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而且还有很多同学。
唐文学是他们班级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由于他家庭情况比农村里大部分家庭还是要好一些 所以他穿的衣服还是比农村孩子好一些。当时的农村 生活非常困难 吃不饱、穿不暖 能够吃一顿肉也是非常奢侈的事 所以小孩的衣服也是新三年 旧三年 缝缝补补又三年。哥哥穿不了了给弟弟妹妹穿 一个一个接着穿 许多同学穿出来的衣服没有不是打补钉的。小小年纪的唐文学一口与众不同的县城普通话 一下子就成了学校的明星同学。
班里有一个叫刘东的同学 他爸爸是公社的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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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唐文学大1岁 很快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每天一起上学 一起放学 两个人的家相距500米左右 所以他们回到家里也是天天在一起玩。刘东有一个4岁的妹妹刘蕾也就成了唐文学在刘家沟的第一个异性朋友。日子也就在他们嘻哈打闹中慢慢消逝。唐文学虽然上了学校 成了学生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交了朋友 年纪小也就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依然每天上学、放学回家 只不过那个时候 所谓的学校也是在坚决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学校要革命 要学农、学工 要批判资产阶级”。所以在学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读书 一个星期至少也要和贫下中农干农活。唐文学不知道 父亲因为在批判会上为自己的老首长、省委书记高国林说了几句话 又一次遭到了更加残酷的批斗 以至于心脏病突然发作住进了医院。
唐文学的妈妈早上起来做好饭就去公社卫生院照顾他爸爸 他中午回来他就只能自己在家里吃早上妈妈做好了的饭菜。只有下午放学后他就坐在去公社公路边上等着妈妈回来。他在等妈妈的过程中 看着从家里带出来书。以前在县城家里时 他爸爸总是喜欢让他看书 还让秘书小黄叔叔教他背《三字经》、《弟子规》、《唐诗三百首》等。他还看了黄叔叔从图书馆借出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等名著。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 转眼间到了1976年 在西梁中学念高一的唐文学因为刘家沟离学校有10公里路程 妈妈就让他在学校住宿。刘东和刘蕾俩兄妹也在同一所学校 只不过唐文学在高一（1）班 刘东在高一（2）班 刘蕾在初二（1）班 他们兄妹也是住校生。三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唐文学的爸爸是被打倒的对象而疏远 反而变得亲兄弟一般。
1976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 唐文学家里来了刘东的爸爸刘正远 如今他已经是西梁公社书记和革委会主任 在西梁那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正坐在家门口不远处等刘东去学校的唐文学看到刘东他爸爸刘正远骑自行车到了家门口 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刘叔叔”。刘正远也一改以往不拘语笑的神情笑着答应了他 并问道：“文学你爸爸在家里吗？”
唐文学对他点了点头 对他说“刘叔叔 你等着 我去叫他出来。”
“不用叫他出来 我去你家里。”
“好的。”他飞快地往家里跑。
刘正远支好自行车也来到了唐家。
此时 已经被唐文学叫醒来的唐年生正在提起开水瓶冲茶 一眼看到已经在门口的看见刘正远 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唐书记”刘正远一句比以往的声音高了许多度的称呼让唐年生感到更加的陌生。唐文学也被刘东爸爸的表现疑惑不解。
好在唐文学的妈妈出来了 热情地向已经踏进家门的刘正远打了一声招呼 他迎上前去伸出双手紧紧地和唐年生握手 一边摇了摇还在握着的手 一边说“老书记 我是来向您道喜来的。上午我接到县委张书记的电话 让我立即通知您去省里参加高书记主持召开的全省领导干部座谈会 还让您准备会议发言。”
“什么？开会？”唐年生假装糊涂 其实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马上将重返工作岗位了 老首长高国林平反出来工作了就意识到这一天的到来。
“真的！您可能要重新回去当县委书记了。现在通知您去开会就意味着您不用再在我们山沟里接受改造了。您说是不是好事?祝贺您啊！老书记。”
早已经在大风大浪里翻滚过无数次的唐年生 已经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的问题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了。但是他不能在曾经的下属面前表现得得意忘形 他慢吞吞地说“哎哟 也不知道张书记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让我去凑凑热闹 至于在那样的会议发言 那是由不得我说和他说的。还是要看高书记怎么讲。解放不解放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农村的生活 挺好的 在哪里都是一样。”
“老书记 这样吧 您今天准备一下东西 明天我让公社的小林开拖拉机接您去县火车站送您去省城。”刘正远生怕唐年生又耍性子不去开会。
“好吧 谢谢你。”
在家里听了大人谈话的唐文学已经明白 也许不用多久 自己也得回到县城和哥哥姐姐们集合了。那天他的神情反而没有一丝的高兴。他从5岁到现在15岁 已经在农村生活了10多年的时间了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县委副书记的儿子 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县城有一个自己的家 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如今的他 已经视刘家沟为自己的故乡 视刘东、刘蕾为自己的兄妹。这里已经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童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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