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做了我父亲的姨太太 ……我母亲同意吗?”

“徐州会战失败 蒋委员长坐飞机先跑了 徐州的大军往西南撤退 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汉城。汉城似一个孤儿 被人遗弃 没有人问了。顾兴梁打电话报告蒋委员长 是死拼还是撤退 没有回音。那时几十万国军乱糟糟地拼命地往外逃跑 哪里还顾得问留下来的士兵死活。顾兴梁也想撤退 可是 来不及了 被小泉龟太郎的日军牵扯住 无法撤退 顾兴梁被迫投降了。我和你母亲一样感到耻辱 做个汉奸是不好听的 何况是为日本人效劳。我是恨日本人的 因为 他们打死了我的丈夫韩影秋 我的亲人。你的母亲 先是上吊 被人救活了 就看破红尘 皈依了佛门。是陈胜救的她。我猜想 她可能是感激陈胜 才爱上了陈胜 所以 才有了后来 从你父亲的身边抢走了你母亲 枪杀了你父亲 ……啊 对了 那时 你母亲正怀着你呢 大概有六个月 兵营的兵痞子说 你父亲被乱军打死 乱军首领就是陈胜 那个人有歹心 很阴险的。

“其实 你父亲是很无奈投降的 他的内心是爱国的。不过 他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线 一般人不理解。我理解。投降后的半年 有一天 他对我说 赵文薇我要娶你为妻了 还要把结婚的场面办得隆重。我问 李芬蔓同意吧。他说 她嫁给佛了 哪还顾及我 又说 管她呢 是我娶妻 又不是她娶。我说 我们是好姊妹 以后还得一起相处呢 总不能让她气恼吧。你父亲则大笑 夸我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比李芬蔓好。我真是个没有本领的女人 结婚那天才知道 你父亲不再是过去的汉城守军师长了 而是淮海省的副省长 又兼任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 是仅次于郝鹏举。结婚那天来喝喜酒的人有驻守汉城的日军最高长官小泉龟太郎 汪精卫派来的南京特使 汪精卫夫人陈璧君的干儿子和周佛海的秘书 私下里还听说国民党军统、中统的特务也来了。大家都在客气地说话 平和地干杯 看不到一点不好的气氛来。结婚后 我就搬进了司令的私宅里 司令的私宅很阔大 大院里还有小院子 我们分别住在不同的小院子里。我们表面上依然是好姊妹 但是 你母亲对我疏远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对她很好。”

“我理解我母亲的为人 你就没有做过坏事?没有杀过生?”我反问。

“可以这么说 我没有杀过人 没有做过坏事。我成了你父亲的妻子 就安分守己的在家里 做针线活 伺候你父亲。日本鬼子投降了 你父亲做了汉城****司令 被编入国民党新编第六六路军 任司令 后来你父亲反对内战拥护民主 投靠了共产党 国共内战将要爆发之际 你父亲想独立与国共之外 建立自己的民主自治国家 可是 他的宏伟大计失败了 军营发生了内乱 听说你父亲被乱兵打死在司令部里 兵痞子闯进了我家 烧杀抢掠 我听到这个消息 就自尽了 来到了黄泉路上追赶你父亲 可是 没有见到他 他托生了 变成了你 ……就苦了我啊。”

“秦广王阎罗不让我托生 也不让我进天堂 我苦啊 ”这个可怜的女人哭了起来 如秋叶秋风秋雨秋夜 然后 她又抬起了头颅 问我 “难道你真的忘了前世 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转世前喝了孟婆神的醧忘汤 真的想不起前世了 我感觉你说的这些 跟我毫无关系。”

“啊 你这人怎么会这样啊。”她哭的更凄惨了 歪倒在床上 用手捂住脸 然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拼命地拍打床沿。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寂静地听得出喘气的声音和墙壁上荒芜的蜘蛛网的颤抖。月光的脚步像鬼影 迈到了床前。

“我困了我累了 让我睡觉吧。”我很粗鲁地把那个女人推到了一边 自己躺在了床上 舒服地睡去。

那个女人真的很温顺 把被子盖好 就坐在床头深情地看着我。可能把我当成丈夫或者是把我当成儿子 总之 我成了她的亲人。

我确实疲劳。过渡地疲劳 却睡不着觉。我闭上眼睛 眼前旋转着红黄蓝绿交汇的彩光。我的耳畔响起了阿珠跟我第一次约会的声音。

“俺是乡下的丫头 俺没有文化没有见识 你愿意跟俺做朋友 ……什么 跟俺做那种朋友 不行不行 你多大 俺多小 ……再说了俺怎么领你回家 还不被人笑话死了 ……你这人是大了点 不过不难看 很有风度 你是不是老板李猫的朋友 ……什么 他听你的 你是谁啊 ……啊呀 李猫说他除了天皇老子 他谁也不怕 ……什么 你就是这儿的天皇老子 俺不信 ……你要是这儿的天皇老子 俺愿意跟你做朋友 嘘 小声点 你别朝人说俺愿意跟你做那种朋友 ……嘻嘻 你是吹牛吧。”

我想着我的阿珠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直到被身边的女人拽醒。

咚咚 外面的大门被拍响了 老城隍在外面催促着:

“李治阳 快出来吧 你母亲李玉善在鬼判殿等你呢 秦广王老爷要你们快去。”

“我们 我也去吗?”我身边的女人说 “啊 她来了 我当然得去了。”

“我母亲来到了鬼判殿 ”我害怕了 但是又有了念头 我就哀求身边的女灵魂 “你要为我求情啊 她毒死了我 还不放过我。”

“啊 你是她害死的 怎么会这样呢 ”她叫了起来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跟她理论呢 别怕 孩子 有你姨娘护着你。”

蛛网般白亮的光线。城隍庙门外站着一个老城隍 身边跟着两个穿着黑白身段的夜叉 像公差。

02

大街上的阳光和声音消失了的时候 天就黑了。屋子里 灯泡被粉红纸罩住 新婚的洞房都是玫瑰色的光芒。新娘赵文薇穿着红色的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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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面红光。她彻好了清茶 然后 拿起新婚时的照片 痴痴地看着 最前排最中间的是他们的证婚人 第五战区司令 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李宗仁将军。她和李芬蔓就坐在李将军身边 韩影秋、顾兴梁挨着她们的太太 啊 幸福啊。她抬起头对着外间 温柔地叫道:

“影秋 你过来啊 茶彻好了。”

“不 我在试枪。”

外间的韩影秋端着李宗仁将军赠送的结婚礼物 汉阳兵工厂制造的‘捷克式’轻机枪。他演练着各种射击的动作 像武士挥舞剑术一样 到了运用自如的地步。听到叫声他把捷克式轻机枪举了起来 抱在怀里贴在脸上 流下来泪水。

“影秋 喝茶吧 看你满头大汗。”

她右手举着散发香水的手帕左手端着茶碗走进洁白光亮的外间 来到丈夫跟前 韩影秋已经变换成射击姿势 他转脸看着她 伸出右手 把他搂抱在怀里。

“啊 ……影秋 你怎么哭了?”

茶水洒了出来 妻子很快从惊慌中镇静。

“没哭。”韩影秋右手举着轻机枪 左手松开妻子 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窝 “文薇 我看着轻机枪就哭了 我国汉阳造的武器比日本军的武器优秀 为什么我们打不过他们?就拿我手里这把捷克式轻机枪 比日军最先进的‘十一式’歪把子轻机枪还好 为什么打不过他们呢?”

“影秋 我知道你是个武士 你把枪当成了生命 ……喝茶休息吧 今天是咱俩的大喜日子。”妻子把茶碗重新递过去 韩影秋张嘴一气喝下 还是用手抚摸着机身 像揉搓爱人的肌肤。

她感到了疼痛 深潭似的眼睛里翻涌着水花。

“影秋 这么说 你是去定了。”

“文薇 我是军人 军人就是要战死沙场 ……如今 国难当头 日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我就是手中的机枪。”

“啊 影秋你变成了武器 我呢?你想到了后果了吗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怎么活啊?”

又把机枪举了起来 凝固在空中。丈夫看着起伏不平、喘着香气的胸脯 望着洞房里散射出来的玫瑰灯光 他表情凝重 低下了头颅 低声问:

“文薇 你听到声音了吗?”

“听到了 我听到了欢笑和歌声。”

“可我听到的是愤怒的声音 是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决心。”

“啊 我的丈夫 仇恨已经使你忘记了我的存在 好吧 我让你去 你得马上上床 我先要你成为伟大的丈夫再成为伟大的武士。”

放下机枪 韩影秋抱起了妻子上了床 接着 玫瑰色的光芒像桃花瓣溅落在他们夫妻激情的脉河上。

妻子安然入睡 他睡不着。他的脑海里还在翻腾着汉城黄昏时的夕阳。

古老的城楼被斜阳照射成弯曲的影子 惊慌地落在大街上。伴随着惊慌的是愤怒与激情。

宁为战死鬼 不作亡国奴!

打倒倭寇 保卫汉城!

鼓楼敲响了愤怒的钟声 青瓦、砖房从缝隙中也在发出愤怒的声音 整座城池和胸口一样 都在发出愤怒的声音。弹奏声音的是血红的大地和大地的儿子 我们。

03

“畜生 你死了我也不会饶你的。”

李玉善拄着拐棍飘散着白发 踉跄地走是黄泉路上。

“老人家 你不要生气吗 到了冥界 你们前世的缘分就没了 秦广王阎罗会判罚他的。”土地搀扶着李玉善。

“是啊 老人家 你只要到秦广王阎罗那儿报道 就有人来迎接你去天堂 你就跟他一刀两断了。”城隍在身边劝和着。

两个鬼卒 一个拿着枷锁 一个别着腰刀 跟在后面 吐着舌头 摸着胡须。这个老人是不能用刑的 她已经证得圣果 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

红月挂在半天上 黄泉路上一派昏黄。她对土地和城隍说:

“我不想到天堂 我要跟阎罗王说 我要托生下世 最好变成包拯那样的人 阳间还有那么多人受苦 还有那么多人作恶。”

“你老还是割舍不了尘世的情缘啊 ”土地看着城隍 吐着舌头 说 “你还是放不下你的儿子啊。”

“他罪恶深重 不会再有做人的机会了 就是在一百三十八座小地狱受遍刑罚 再经过六轮转换 再托生 也只能是蚊子、苍蝇之类的低级物种 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老人家 你想开点吧。”城隍说。

“我知道 冥界是清正、无情的 不象阳间那么混乱。”

李玉善泪水涟涟 似屋檐下的雨水被风吹落 拐棍重重地用力 拄出伤心的声音来。

成群结队的勾死鬼和拖尸鬼用铁链拉着哀号的灵魂 从阳间回来 行走在黄泉路上。有的让路有的则停了下来 喘着气 张望着李玉善一行 心中充满了敬意 然后 就拼命地用力踢打不想上路的灵魂。

04

微风吹过运河岸 轻轻地走进树林里 抚摸着婆娑的树叶 黑夜的气息。

漆黑一团 漆黑得失去了方向。好似天地倒转 光明被黑幕包裹住。

终于 黑幕被时间扎破 流淌出黯淡的星光。

树林外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 树林里也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

枪声交织 枪口喷吐出血色黎明。

05

我跟着老城隍来到了鬼判殿门前 借着里面白亮的光线 看到了我的母亲。

我白发苍苍的母亲啊 拄着拐棍 满脸怒气 坐在秦广王阎罗的案桌边 鬼判殿里的鬼差恭敬地看着她。

我不敢进去 怕她举起拐杖打我。我就在门外哀求那个叫赵文薇的女人 我就叫她娘了。

“娘 你进去跟我母亲求情 再跟秦广王阎罗求情 我在阳世的时候 搞活了经济 修路架桥 也干了不少好事 不能说我一点好处没有啊 谁也不能十全十美 人没有缺点还是人吗?”

“孩子 你要是你父亲托生 你应当是个好样的 要知道你父亲可不是个含糊的人 拿得起放得下 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她对你父亲误解很深。孩子别怕 有我呢 我会像爱你父亲那样爱你的。”

我就站在鬼判殿的门旁边 死死地抓住门槛 任凭夜叉怎么拉我 我就是不进去。赵文薇进去了 很生气地走到了秦广王阎罗的案桌前 下跪 施礼。

我母亲也看到了她 放射出惊奇的目光 盯着她 不禁失声叫道:

“文薇 怎么是你?”

“芬曼姐 你终于来了 你让我好等啊。”赵文薇没有多大热情 还带着怒气。

“文薇 你一直在等我吗?”我母亲问。

“是的 我在城隍庙里等你五十多年了 你在阳间过得好快活啊。”

“你?”我母亲转声变成了哀叹。

“你们终于到齐了 该给你们了断了 ”秦广王阎罗翻开册籍 不耐烦地说 “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省得耽误交割 不然地葬王菩萨会埋怨我失职的。”

赵文薇先问道:

“阎罗王爷 我想知道 李芬蔓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上天堂。”

“我呢?”

“经过两大地狱 要是悔改思过 可以转世托生为人。”

赵文薇不服气 叫嚷了起来:

“阎罗王爷 你不公正 看起来冥界和阳间一样 也有冤屈和黑白。”

“赵文薇 冥界是清明、公正的 你不得玷污地藏王菩萨的威名。”我母亲好言相劝。

“什么清明、公正。”赵文薇仰脸看着阎罗王爷和我母亲 责问道 “李芬蔓上天堂 她就没有过错吗 难道孽镜台也照不出她的罪过吗?”

“本王手里的册籍 纪录着你们在阳世时的善恶 ”秦广王阎罗举起册籍 冷笑道 “她没有罪 何必要上孽镜台 ……你还有什么疑问?”

“李芬蔓 我问你。”赵文薇问 “门外那个灵魂可是你的儿子?”

我母亲双手扶着拐棍 点头。

“他是你儿子 你为何要杀害他?你这信佛的心肠还是那么歹毒 像五十多年前一样 你枪杀了自己的丈夫跟人私奔。”

我母亲没有回答 苍苍白发往前飘散 遮盖了她的头颅 她低下头。

“赵文薇 你不可错怪好人 她可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谁让他的儿子恶贯满盈 她杀死的是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有什么过错?”秦广王阎罗摇晃着册籍。

“就算她杀死自己的儿子没有错 可他怀着自己的儿子 跟人私奔 还枪杀了我们的丈夫 算不算罪恶 杀夫之罪 不是大罪吗?”

秦广王翻看着旧账 取来身边的笔 增添了几笔 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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